误入春深(出书版)+番外(75)
传言五花八门,宛如豫怀稷一回来,皇城百姓阔别已久的快乐也跟着回来了。
在他们妥帖维持的平和表象下,除夕前夜,温萸终于辗转几个中间人,再次见到了阿宿。
两人约在一方废弃的河浜见面,挖低的河道里是浊不见底的死水,枯叶与垃圾交杂漂浮。温萸倚在半段老树根前,告诉阿宿,她前几天在清观阁撞见同来听戏的宋瑙。
“王妃问我认不认识莫绮月。”
阿宿面披黑纱。她皮肤冷白,经深黑的纱布一衬,显出点突兀的苍白来。
她有双黑亮的眸子,里面一向没什么温度,可那个名字似精准地点中她某处穴位,眉心猝然一皱。
莫绮月,是莫恒长女的闺名。
曾以绝色的美貌名满中原,但她死去太久了,而世间从不缺美酒与佳人,榜首年年更迭出新,只怕已不再有多少人还记得当初的莫绮月了。
“我没听过这个人。”
温萸收集起一堆碎石子,信手往河浜里丢:“王妃说,莫绮月是年少时候的旧相识,七夕夜隐约见到过她,就在遇上我跟徐斐的地方。”
她又掷下一颗石子,扑通一声,腐败的死水泛起轻微波澜。
“我不大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若要找人,以虔亲王的能耐肯定不在话下,怎的来问我?”
阿宿收在宽大衣袍下的手缩紧了,盯住温萸的脸:“然后呢?”
兴许是这条河流久无人至,投去的碎石瞬间撩起阵阵腐臭,温萸嫌弃似的掩一掩口鼻,漫不经心道:“哦,她推说虔亲王事多,不想拿这些去烦他,所以没提过。”
她的尾音落在一阵吹过河面的北风中,在浓郁的水腥气里,她头一次看见阿宿的眼神中有那样多冰冷以外的情绪,有怀疑、惊讶、彷徨与死寂。
它们快速交织成一小点,嵌入阿宿的眼睛里。
但她仍旧不多话。
她没有说什么,也没再指派新的任务。
温萸演完宋瑙要求她演的戏码,手稍微一倾斜,剩余石块落到地上,她拍去掌心灰尘,转身走离小河湾。
她刚走到主路上,一侧河道的成排枯树后,缓缓投出一男人的长影。
阿宿未回头,只听见落叶被踩在脚下的沙沙脆响,以及一副天生的好嗓子。
“你要小心些。”他说,“光一个瑟瑟,就没你想的那么好对付,她可是扮猪吃老虎的料。”
月光穿过云层罅隙,散落在男人发顶眉间,映出他白皙到与阿宿旗鼓相当的脸。
那双标准的桃花眸,飞鸟纹旧酒囊,一柄无字白折扇。
赫然是早该离开帝都,人在洛河的宋晏林。
阿宿轻微侧头,淡声道:“我有分寸。”
“你有什么你……”
宋晏林一急,刚想说她几句,但话没说完,立即停住嘴。
毕竟她不是宋瑟瑟,任他捏扁搓圆,还能触底反弹,奋起互怼,半点不吃哑巴亏。
而她这种习惯用拳头说话的,讲不上几句就卡壳,宋晏林便也忍住不去招惹了。他停顿半天,叹口气,道:“也就是你了,换成别人试试,你看我不呛她个昏天黑地。”
但这次阿宿反应很快,她摘下面纱,凉凉反击:“那你以为像你这么吵闹的,换作旁人,在我面前还能活?”
宋晏林轻笑两声,唰地抖开折扇,白莹莹的流光洒在扇面。
“不错,到底与我处久了,抬杠功夫见长。”他抬起枯朽的黑暗中,仍透出艳色的眸子,“你要真有分寸才好。”他折扇轻挥,“别的我不管,就当可怜我追随你跑过大半个中原,你留自己一条全须全尾的命给我。”
约莫忽然想起阿宿是做什么的,他一顿,苦笑着退一步:“不全也行,我照看你。”
阿宿回过身,面向他垂目微恍:“我劝你走过。”
“你这叫劝?”宋晏林嗤笑,“分明是驱赶。”他用扇沿压一压嘴角,“你这根冰棍子,我焐了这么久,现在走,之前的不都白挨了吗?”他笑,“这不行,赔本生意我不做。”
他们上方的荫翳暂时四散开去,月华倾泻而下,几根枯枝的投影挂在阿宿脸上,与她的冷白皮混在一起,原是有些阴森的,但又偏生有一抹罕见的温柔,是只有宋晏林才能读出的温柔。
“等事情了结,我们离开这里,你不是想去漠北吗?”她笑得淡极,“一起去吧。”
宋晏林惊讶地看她,反应许久,才猛然大喜。但翻滚的喜悦还没持续一会儿,有个疑惑如冷水泼下,压住蹿起的火焰。
他皱眉问:“你要怎么了结?”
阿宿仰起头,上空的云雾重新聚拢,光线渐次消失,又回到一开始腥腐的黑暗里。
“快了。”她没直面回答,只说,“你去准备一下路上要用的,花钱的事,你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