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如火(141)
“我们没钱看病,周老板为我们修建医馆,教我们种植草药。”
“那些强抢民女、奸.淫.掳.掠的恶霸你们不抓,偏偏要抓一个真正的大好人,老天不开眼啊!”
“像锦衣卫陆指挥使那样十恶不赦的歹人,怎么就不抓呢?”
……
陆沉风身披猩红大氅,逆着暗沉的风雪和鼎沸的喊冤声往囚牢走去。
夕阳冥冥,他大步走在路上,笔直挺阔的身躯被冬日余晖拉出长影,在雪地上拖行,越行越远。
哐啷一声,牢门锁打开。
他单手解下猩红氅衣,甩手往后一扔,李石快速伸手接住。
“摆棋。”他走进牢内,浅浅一笑,“听说周老板爱下棋,陆某不耻想与周老板对弈一局。”
周云裕坐在枯草堆上,神情从容,犹如坐在清风明月下品茗弹琴。
他淡然地笑了笑,一伸手:“陆指挥使好雅兴,周某奉陪。”
“周老板请。”陆沉风拿起颗白棋。
周云裕两指捏住黑子,很随意地落下,笑着看向陆沉风。
“陆指挥使请。”
陆沉风看了眼他落子的位置,笑道:“周老板,落子无悔。”
周云裕温雅地笑了笑:“人生无悔,方为人生,下棋亦然。”
黑白子交替而落,摆了大半张棋盘。
陆沉风捻着白子停下手,抬眼看着周云裕。
“周老板棋艺高超,陆某佩服。”
周云裕依旧笑得温雅从容,两指夹着黑子轻点棋盘,缓缓陈述道。
“从古至今,我们都讲究温良谦恭,书里是这么写的,人人嘴上也是这么说的,可实际做出来的,却又是另一回事。”
“士农工商,历来商人地位低贱,商人女难嫁官家儿。然而那些做官的,无论是小官还是大官,到头来终究还是为了一个钱,因黄白之物抄家砍头的不计其数。”
“那么我省去读书入仕,直接用我自己的方式去挣钱,又有何错?怎么就贱了呢?”
陆沉风扯了下唇:“周老板自然没错,错的是商人重利无信,错的是官场腐败黑暗。”
周云裕讥笑道:“我们讲究‘中庸之道’,把这个‘中’字吃得透透的。走前面被打,走后面被踩,唯有温吞吞不前不后地走在中间,如此才能□□,才能有活路,才能走得久远。”
“我原本只想做点小生意,混口吃的,巴掌大的一小块面饼,被我越扯越大,扯得面盆大。此时身后人人如狼,个个都恨不得从我身上咬去一口肉。”
陆沉风笑着落下一子:“周老板做的可不是小生意啊,你开创了海上商路,贯通南北,横穿东西,前无古人。”
周云裕不理会他的嘲讽,继续道:“沿海八府三十六州,今天这个总兵来抓倭寇,明天那个知府来捉强盗。我一开始是据理力争的,后来我知道,他们抓的是我手里的银子。”
“陆大人,您说说我若想活下去,该如何做?”
“是,十年前,大人十八.九岁正意气风发的年纪,周某不耻诬陷了您。可那时周某已无回头之路了。”
“倘若二十年前,官场上都是陆大人这般高风亮节的人,周某又岂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陆沉风抿着薄薄的唇,眼神凛冽肃杀。
良久,他冷声开口:“这不是你通敌叛国的理由!”
“是。”周云裕低头笑着,指间黑子欲落不落,“乱花迷眼,权欲熏心。这一生,我却不后悔。”
陆沉风站起身,袖间劲风横扫,白子掷落在棋盘上,翻滚着。
“悔与不悔,由不得你。”
从牢房出去,天已黑透。
濛濛月光洒落,雪地昏茫茫一片。
裴炀从关押冯姚的牢房出来,两人迎面对上,彼此都疲惫地扯了下唇。
“棋下完了?”他笑着问。
陆沉风食指抵住额角按了按,摇摇头:“你我低估了周云裕,那是个真正的硬骨头。”
裴炀不屑地冷笑:“再硬的骨头,进了镇抚司诏狱也得软成稀泥。”
陆沉风拍了拍他肩:“交给你了。”擦身而过时,他偏头叮嘱,“今夜留神,万不可大意,冯姚也要看管好,别让他出意外。”
“冯姚,呵……”裴炀冷笑,“那才是条真正的毒蛇,前朝的忠臣良将,被他害死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你们徐家,我们陆家,都是受他迫害。十六年前,他从宫中逃出,被当时的月门门主救了,后来他却杀了月门门主,夺了门主之位。”
陆沉风看着前方,声如凉夜:“这世上从不缺毒蛇,缺的是赤诚之心的捕蛇人。没有冯姚还会有赵姚李姚……你我此番虽是奉命捕蛇,但终究是带了个人恩怨。他日若这样的事与你我不相干了,难保我们还能冒着生死危险去捉一条咬不到你我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