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的温柔刀(134)
高热使得他眼中氤氲水雾,颇有点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
傅筠一下子就想到了宁宁,这父女俩有着相似的眉眼,岂料委屈的小表情也是极为相像。须臾,她轻叹一声,反手握住裴昱瘦削的手指,对身边人轻声道:“没事了,你去忙吧。”
“我知道花名是山颜。”裴昱忽然道。
傅筠一愣,“怎的说起这个?你的药正在熬,好好休息吧,别说话了。”
裴昱显然不肯听劝,颧骨泛着病态的红,眼神迷离,视线却从未挪开过一丝一毫。
“你知道山颜花的传说么?”
傅筠摇头,不解道:“就是野花呀,山上多的是,还有传说?”
“很久以前燕梁两国并立,梁吞并燕的那天,燕后不忍丈夫受辱,亲自拿剑给燕帝一个痛快,尔后离开宫廷,浪迹天涯。燕后是鲜卑人,名叫塔弥尔,换成汉话,就是草原上的山颜花。”
每说一句话,呼吸间都如刀割,疼痛异常,他不知旁的病人是否也如此痛苦,但他不会像他们那样呼号。
他想把力气用来剖明心迹。
或许很多人感叹燕后人如其名,生命力顽强,灿烂绚丽。但裴昱却想,若他是燕帝,能死在自己心上人手中,真是莫大的成全。
裴昱吃力地咳嗽几声,肺如同撕裂般剧痛,口腔里甚至尝到血腥味。
咳罢,他轻声道:“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死在你怀里。”
“……”傅筠沉默良久,旋即挥手,在他脸上扇了扇,“你最好不是在作戏。”
他确实对她隐瞒过很多事情,也曾作戏一般戏弄她,但这是临死前的真心话,她心肠怎就这么硬?裴昱难过地望着傅筠。
见裴昱是认真的,傅筠哭笑不得,对着这张可恶的脸,一顿掐捏,硬声硬气喝道:“怎么样,痛吗?你不是在做梦,也不会死!”
“这是你第几回留遗言给我?”傅筠无奈地撇撇嘴角,心口却也随之一软。
裴昱这个人,纠缠了好多年,那么多次脆弱瞬间都被她目睹了,而每一次他最放心不下的……好像就是她。
甚至梦中呓语,也是她。
人都是喜欢被偏爱的,傅筠承认这样磅礴的爱意摆在眼前,她不可能无动于衷。
见他还怔忪,傅筠瞪去一眼,低叱道:“你最好赶快好起来,宁宁还在家等你。”
“——打住,别得意,她等的是道歉!”
第57章
原来只是积劳成疾, 并非感染疫病。
弄清楚病因后,裴昱实在想让时间回溯,重来一遍。刚才……过于莽撞了。
但对方是小筠, 是跟他共度一生的女子, 丢脸丢到她面前, 也没什么所谓吧?
越是这么反复说服自己, 脸上越是没什么表情, 裴昱跟往常一样,四平八稳地躺回病榻, 听话地喝了药, 目送傅筠去忙别的事。
这一回赶赴竹洲, 遇见裴昱还真是个巧合。因听闻自己的方子把人吃出毛病,甚至还致人死亡,傅筠不得不亲自弄清来龙去脉, 然而竹洲的情况比她想的要严重很多。
越来越多的百姓省吃俭用, 倾尽所有,只为供奉六元神君,甚至还有人强行拆下病坊和疠所的瓦木,盖了生祠加以奉祀, 这已经超出一般的信仰,可以说十分疯狂了。
更不用说, 那位六元神君批下的指示并非药物,而是一种说不上来源的符水, 还喊出了天价, 引得人倾家荡产争相抢购。
裴昱休息两天, 退热了,精神也恢复不少, 听了这些,面色逐渐凝重,“灾民受蛊惑,认为灾异是天降神罚,这其中定然有人在浑水摸鱼。”
总有人精通敛财之道,趁乱动起歪主意,可如今这疫症关乎那么多条人命,竟也有人不顾他人死活,吸血而肥。
当天,裴昱亲笔写了牒状披诉灾情,并押上世子令牌,命人快马送至荆湖北路安抚使手中。
但大雍目前的诉灾制度受限,一来一回耗费时间不说,还不一定生效。
那位故弄玄虚的六元神君这么明目张胆,多半身后有人,很可能会牵一发动全身,波及甚广。
这些利益勾连、跟红顶白,裴昱向来不屑,但这些年奔走四方,早已看透了。他是“无名之辈”时,有的是白眼、冷嘲,哪怕提出有用的想法,对方也会持怀疑态度反复斟酌而贻误时机,除非遇到的是扬州知州那样的人,才像千里马与伯乐相遇,谁也不辜负谁。
而当他被封为世子,奉御令出京察访河道,如同顶着光环一般,许多官吏主动凑上来配合,车接车送,高枕香风,在他们眼中,他不再是因违犯律法而流放的囚徒,而是十来岁名震京城的裴家麒麟儿,是显国公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