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昭昭(107)
云蕙率先发现不对,连忙放下手边的东西过去,“殿下别慌,让奴婢来。”
心大的丫头此时还没意识到这座城的可怕。
万幸,衣裳剥落,小孩儿的脊背一片光洁,什么都没有。李昭卸力般地瘫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呼吸。
“娘,你快点,我痒。”
李承安还在扭捏身体,李昭平复下来,她伸出手掌,“啪——”地一下,正中圆润的后脑勺。
“娘?!”
李承安不可置信地扭头,捂住自己的脑袋,声音委屈,“为什么打我啊?”
他一路明明很乖的!
李昭端着脸色,“以后不许大呼小叫。”
她还以为安儿……,想到方才门口见的乞丐,裸露的皮肤上全是红斑点点,李昭就一阵后怕。
无故挨打的李承安更委屈了,他就是让娘亲抓个痒而已,他声音那么小,娘亲冤枉他!
不过,李狗蛋儿向来对娘亲无条件服从,心中委屈巴巴,嘴上却不敢顶撞半句。李昭给他套上衣服,啰啰唆唆叮嘱许多,尤其一条——没有她的允许,不许踏出房门半步。
李承安的嘴巴上能挂个小油瓶儿,但这次李昭十分强硬,说,“你就跟在我身边,不要离开娘的视线。”
她真的怕啊!说她草木皆兵也好,要是安儿有什么万一,她活不下去的。
李昭愣了一会,随即吩咐道,“快,去烧沸水,地上、院子里都撒上,还有食具茶盏,全都用沸水烫一下。”
“另外寻些艾草,每人房里都熏上。外出记得掩面,少与外人接触。”
碧月和云蕙都是手脚麻利的丫头,李昭话音刚落,两人随即丁零当啷收拾起来,李昭也起身检查门窗。李承安被勒令坐在椅子上,李昭不时扫一眼过来,他都不敢动。
他小小的身躯在官帽椅上扭成了麻花,用后背去蹭椅面上的纹路,边小声嘟囔着,
“可是,真的很痒嘛……”
没人听见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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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时晏阴沉着脸,满身戾气直奔正堂,淮州刺史冯继忠早就恭候多时。
下头人说有钦差御史进了淮州,冯继忠将信将疑,折子今早刚送出去,这钦差来的未免太过蹊跷。直到方才看见谢时晏的脸,险些惊掉他的下巴——竟是谢相亲自巡按。
他远在淮州,还不知道京中沸沸扬扬的罢相一事,谢时晏更无暇与他掰扯这些,先问了淮州的形势。
淮州是南北商路要塞,一城刺史竟敢先斩后奏封城门,究竟严峻到了何种程度,让他只能出此昏招。
冯继忠叹口气,苍老的脸上的褶子更深几层,“相爷高见。”
淮州的疫病,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
起初,只是几个乞丐死了。
这不是什么稀奇事,一天城中不知道要死多少个乞丐。乞儿命贱,死了也没人埋,尸体逐渐腐烂、发臭。其他乞儿嫌晦气,换了别的地方聚集。可他们换了地方后,一个接一个暴毙,死时满面脓疮,全身溃烂,和之前那几个死法如出一辙,可怖极了。
城中乞丐一个比一个少,人们依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觉得高兴,乞讨的人少了。直到有一天,城中一大户人家的少爷生病了。
一种奇怪的病,好吃好喝,就是全身发痒。半月后,他身上开始出现大片红疹子,接着就开始高热昏迷,那家人遍寻名医,死活查不出原因,直到那少爷在抽搐中死去,众人才恍然惊悟,竟和城中的乞丐一个死相!
人们此时才慌了。
谢时晏拧着眉目,“既然早有端倪,为何到现在才报。”
他想起路上见过的人,十个里头有八个有红疹,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先前淮州的官员是吃了豹子胆,胆敢满到现在!
“那时,谁也不知道是疫病啊。”
冯继忠苦笑,“这病从开始,到出现红疹,足足有半个月时间。其中有些人会感觉瘙痒难耐,但是至少有五成人,没有半点症状,等出现疹子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晚了。”
“出现红疹后,短则三天,长不过半个月,皆体温发烫,全身溃烂,最终暴毙而亡。我召集了城中所有的医者,什么方子用了,却一个人都救不活。”
“只昨日一天,统计出来的死者竟有上百人!下官思虑一夜,此疫始于淮州,绝不能牵扯更多无辜的百姓,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冯继忠说着,浑浊的眼里流出两行泪水。他朝着京城的方向颤巍巍跪下去,摘下头顶的官帽,俯身贴地。
“下官自知罪孽深重,但我宁愿做淮州的罪人,不能做天下罪人!下官冯继忠一家老小、七十三口人,皆在城内。我等愿随淮州城共存亡!”
说到最后,他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