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面(303)
顾征明伤得不重,早已回归到工作岗位,平均每天一台手术,做完不管多晚都会回家,再也没让妻子来送过饭。
这一天,田双和宋一倩入了狱,入狱之前,他们还是拒绝给受伤的医护道歉。
易双全在开会之前,收到了一条短信,白底黑字,一目了然:易双全,该被砍的应该是你,不是吗?
短信匿名,号码为空。
易双全按键熄了屏,移开了目光,但手指却摩擦着手机边角。
五年前的除夕夜晚,他收到了无数短信祝福,有的来自于商家,有的来自于的亲朋,或真心或客套,一样的是问候与祝福。易双全会点开来,逐一回复,但在众多短信中,翻到了无法回复的一条。
——易双全,别人的家破人亡,是不是显得你的阖家欢乐越发珍贵?
易双全目视短信,手指僵在半空,愣是僵了一个晚上,僵到之后所有的短信,他都没再回复。
从那天起,他总会时不时收到短信,说得文雅点,是问候,说得直白些,是威胁——威胁他一个罪大恶极,不配得到岁月静好。
对于每一条“申讨短信”,他都会阅读,但从不回复,也从不追究。他没有告诉警察,没有告诉家人,没有告诉同事,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知道发信人的目的,是在他心里扎一根刺,他接受了这根刺,没让它沐浴阳光,但却给它浇水施肥,植根于心间。
威胁信一发,就是四年,易双全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会在节日问候中,寻找威胁的痕迹,但这一次,在目睹顾征明被伤,叶丽文被砍后,他再面对屏幕中的文字,只觉得刺得发疼,是那种无法忍受的心碎。
当天晚上,他换了手机卡,不想再收到任何短信。
……
今年,8月23日。易心拿着管华的化验结果,直奔易双全的办公室。易双全在手术台上,她便等在他的办公桌旁,不声不响,直勾勾盯着电脑屏幕,即使屏幕上漆黑一片。
三个小时后,易双全回了来,边脱大褂边问:“你在这儿等了多久?不上班了?”
易心的目光从屏幕上转到他身上,愣了两秒,哇地一声哭了,哭得昏天黑地,说不出一个字。
易双全没问她,拿起化验单一看,一切都明白了。
胰腺恶性肿瘤,已扩散。
当天易双全没有加班,准时回了家,管华在家里换洗床单,用掸子掸平,抬头见他站在门口,还提着包,一脸的傻样儿。
她笑了,半乐半恼:“好不容易回来早点,都不知道去做饭,怎么,还等着我做好了喂你?”
一个月后,管华住了院。她换上了病服,带上了洗漱用品,还背上了画板,去写生医院窗外的风景。
易双全开了两个术前分析会,放下笔记就直奔住院部,走进了管华的病房。
他的妻子坐在白色病上,正削着苹果。抬头对着他咧开了嘴,“易大医生来看我啦,快来坐坐,我的苹果分你一半。”
易双全坐到她身边,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纤弱,凉薄,病态初显。
作为一名医生,易双全知道,管华的身体,之后会发生什么变化。
她会严重消瘦,会消化障碍,会腹腔积水,会转移性疼痛,疼得她吃不下东西,睡不着觉,每一次呼吸,都能牵扯出最刺杀的神经痛感。
胰腺癌,癌中之王,早期可能没有任何征兆,一旦查出便是晚期,并且擅长“闪电战”,能在三到六个月之内,快速带走一条生命。
易双全每天身着手术衣,在手术室里不舍昼夜,练就出了一身病——大腿酸、脊柱疼、甲腺癌、焦虑症,但他每天回家见到管华,便会满心愉悦——就算他熬夜过狠,哪天不小心猝死了,至少管华还活得健健康康,这个家就还没倒。
阳光从玻璃窗透入,将二人的身体笼罩其间,把背脊晒着暖洋洋的。
易双全的手下滑,从胳膊滑到掌间,握住了管华的手掌,没让她继续削下去。
他是资深的专家,珞一心外科主任,主动脉大血管外科团队带头人,他救了成百上千条人命,但他救不了她。
……
今年,10月28日,心外手术室。
五十二岁的周英自,突发胸痛,周转了多家医院,始终无法确认病因,最后在其他医生的推荐下,詹平才将她送往珞一医院,但是送来时,已经逼近生命的极限。
急诊科联合胸痛中心,当晚确认病因为,需要立刻进行手术。
脆弱的主动脉就像是个饱胀的气球,气球壁还稀薄到了极点,任何一次剧烈的活动,都可能引发气球爆裂,瞬间夺走一条人命。
当晚是易笑的生日,易双全本来把管华接回了家,全家人聚在一起,准备自制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