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9)
颜逐喝了水,嗓子总算不冒烟似的干疼了,“这是哪儿?”
“齐家夫妻俩救了我们,这里很安全。”吕润一边说话,一边取了干爽的帕子,替他擦干嘴边的水迹。
半晌无语。
颜逐忽然试着抬了抬手,却疼得倒吸凉气。
“别乱动,齐大哥替你施了针。”
颜逐乖乖放下手,胸口起起伏伏,低声问道:“雩清,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吕润想像往常那样,轻轻握一握他的手,想了想,还是将手收了回去,柔声答道:“是晚上,你再睡一会儿。等天亮了,齐大哥再给你施针治眼睛,会有些疼,你要忍一忍。”
颜逐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吕润起身出了门,齐大哥在院子里问道:“小颜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齐大哥,我去厨房给他做些吃食。”
进了厨房,吕润关好了门,倚着木门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面上,抬起手来,盯着手心看了半晌,一对泪珠直直打在掌纹上,顺着尚存淤青的手腕滑落。
第6章
齐大姐行至厨房,见吕润正在洗米,笑问道:“小颜醒啦?”
吕润笑着点了下头,“嗯,只是还有些咳嗽,齐大哥给他施了针,已经睡下了。”
细细端详他片刻,齐大姐叹道:“小颜伤得重,这会儿头脑怕是还不大清醒,他若说了什么让你难过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
吕润淘米的手顿了顿,低头应了一声,良久,哽咽着问了句:“姐姐,我是不是……配不上他了?”
齐大姐大着嗓门喊道:“哪个说的混账话?我活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好的孩子!是不是小颜说的?这混小子,等他伤好了我可得问问他……”
吕润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他没说什么,是我自己……姐姐莫为了我动气。”
齐大姐语调软了下来,“心中若有什么过不去的,别自个儿憋着,姐姐我还在这儿呢,绝不叫人欺负了你。”
吕润抿着嘴笑了,“嗯。”
一晃两个月过去,颜逐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天不冷的时候,已能扶着墙,到院中走一走了。
齐大姐在院里晒草药,齐大哥在厨房门口劈柴。院子里鸡飞狗跳的,甚是热闹,暖洋洋的春日泼在脸上,甚是舒坦。
“翎追,歇一歇吧,药熬好了。”
吕润一手端着药,一手提着木凳和软垫,将软垫铺在木凳上,扶颜逐坐下,再将汤药递给他。递药的时候甚是小心,分毫没触碰到他的手。
颜逐醒来后,吕润也曾不小心碰过他几次,都被不着痕迹地躲了。
这两个月来,他早就习惯了避免触碰,近日更是熟练得很,哪怕递个掌心大的小盅,他也能保证没有一分一毫的接触。
齐大姐心细,也曾软硬兼施地说过他几次,吕润只是温和地笑笑,私下同齐家夫妇言说自己并不在意。
说不在意是假的,其实他每隔三五日,便能梦见那夜的情景,午夜梦回时,也是一身一身地冒冷汗。
心爱之人就在身边,拼了命救他出来,如今却是触碰也不能了。
夜里流着泪醒来的时候,吕润总会想起,从前在魏都,只要做了噩梦,必会被颜逐搂进怀里安抚,直到他再次睡着。
有时望着颜逐的侧颜,吕润暗自思量,他应该是知道了吧?想开口问他,话到了嘴边,却又踌躇起来。
“我的眼睛,是不是治不好了?”颜逐喝完了药,抬手碰了碰缠在眼上的布带。
“休要乱说,齐大哥说了,再有十天半个月,就能见光了。”吕润端了空碗走远,又抱着厚毯子走回来。
“起风了,当心受寒。”
颜逐拢了拢衣襟,“不用了,我不怕冷。”
吕润将毯子搭在臂弯里,笑了笑,“好,你自己走一走,我去帮姐姐晒草药。”
颜逐忽然伸出手,虽然看不见,却凭着直觉抓住了吕润的手,只拉了片刻,便如扎了钉子一般,又缩了回去。
“雩清,你会离开我吗?”
吕润先是惊喜,继而是不敢置信,待手中一空,似乎连头顶的晴空也变成了灰色。
“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颜逐一愣,“什么?”
吕润复又笑开来,“没什么,我去帮忙了。”
齐大姐在日头下干活,累得满头是汗,见吕润白着脸走过来,瞥了眼颜逐,只以眼神询问吕润。
吕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已打定了主意,再等等吧,等颜逐看得见了,他才能安心。
半月后,颜逐坐在院子里听虫鸣。
下雪的时候听雪落,雪化的时候听流水,草长莺飞听虫鸣,闲来无事听风声、水声,嫩芽破土而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