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歌行(8)
都道颜逐被用了重刑。赵孟旸周身泛起杀气,降卒忙道:“都是薛兰那贼子指使的,我等只是听令行事,将军饶命啊饶命……”
言未尽,已被人一箭射穿了脖颈。
薛兰握着弓,满面黑灰,一双眸子却明亮得紧,搭箭再射,却是冲赵孟旸来的。
赵孟旸面无惧色,轻飘飘一抬手,便将箭接住,随手掰成两截,丢在地上。
薛兰还待再射,却被心腹将士拦住推上马,心腹纷纷劝道:“世子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赵孟旸看着他们上马逃走,沉声问身边人:“那个是谁?”
副将答道:“那便是北燕主将,彭城侯世子,薛兰。”
“薛兰?”
“是,将军。”
赵孟旸摆摆手,沉声道:“别追了,他那坐骑日行千里,你们追不上。给我搜营,找不到颜翎追,我扒了你的狗皮。”
薛兰被心腹一路护着逃出营地,口中犹自大骂不止。收拾了败军,只得了不足半数,顿时闭口无言,颈上青筋暴现,脸色白得瘆人。身旁一白髯老将大惊失色,轻拍着他的后背顺气,口中不住劝解:“世子莫气,身子要紧哪!”
半晌,薛兰的气色才渐渐回转过来,那老将方松了口气。
原来薛兰自幼嬉笑怒骂,调皮捣蛋,向来不过心,唯有肤色惨白、青筋乍现之时,是真动了气。
幼时有几回气急了,便是这般情状,一两日间不省人事,险些丢了性命。这算是彭城侯世子的一桩隐疾,外人并不知晓。
薛兰缓过气来,咬牙切齿地笑了,“声东击西,好啊,狗威将军,挺厉害啊,看我不砍下你的狗头。”
身旁一将诚实道:“世子,是虎威将军。”
薛兰气叫道:“我说是狗威就是狗威!你给我滚!”
白髯老将欣慰笑道:“世子将气发出来就好啦,可别憋坏了身子。”
被追着打的那位急道:“刘老将军莫要看我笑话,救命啊,世子我错了,是狗威,汪汪汪……”
刘老将军却只捋着胡子笑。
薛兰疯够了,收拾兵马,退入白城,养精蓄锐。
这下轮到魏军在城下叫骂了。
赵孟旸点了两百壮士,个个声如洪钟,气吞山河,薛家祖祖辈辈都被挖出来骂,骂完一遍又一遍。
张沅望着白城,想起自己被薛兰追着砍的狼狈模样,出了一身冷汗。偷眼去看赵孟旸,这位的神情似也不比薛疯子和善多少,犹豫再三才敢开口:“将军,那薛兰行事癫狂,咱们这么骂,他会不会跑出来玩命啊?”
赵孟旸笑了笑,“昱升明白,张大人是不忍百姓受苦,才不同北燕军硬碰硬,拳拳之心,天地可鉴。昱升耐性不足,又多次在西北打仗,狂妄惯了,张大人若有异议,昱升收敛些就是。”
张沅被他笑得汗毛倒竖,赔笑道:“将军明鉴,下官绝无异议,将军勇武无匹,将军来了,我等才有了靠山。将军尽管骂,他薛兰在城 下大骂,拿百姓激颜将军出战的时候,就该想到他的下场。”
赵孟旸又冲他笑了笑,转头看向白城时,笑意便烟消云散了。
颜逐昏睡三日,终于自噩梦中醒转。
喉咙火烧火燎的难受,浑身的皮肉都撕着扯着疼,五脏六腑仿佛都不在原位。
更可怕的是,眼前一片漆黑。
噩梦中尚且有光,醒来却只有黑暗。
“雩……清……”开口也是撕心裂肺,仿佛扯动了一身的伤口。
“我在。”
熟悉的声音,牵肠挂肚的声音,如泉水般撞进皲裂的心中,颜逐愣了愣,剧烈地咳嗽起来。
“翎追,我在,你先把气喘匀些……齐大哥!齐大哥!”
有人应声而来。
颜逐只觉得浑身经络沁过丝丝凉意,缓了片刻,终于把气喘匀了。
“小润,过半个时辰再拔针,我去煎药。”陌生的声音,门打开又合上,屋中静了下来。
“是……谁?”
一只手覆上他的脸颊,那手冷得让人心疼。
往年一入冬,这双手都被颜逐小心翼翼地捂在胸口,怕冻着他,又怕捂化了。
“翎追,没事了,我是雩清。”
雩清……颜逐脑海中闪过吕润的脸,薛兰的脸,薛兰……那张让人作呕的脸。雩清被蒙上双眼,被薛兰抱在怀里……而他自己五花大绑,被人死死按在地上,看着这一幕发生在眼前。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他们是怎么逃出来的?还是根本就没逃出来?
吕润的手依然冰凉,颜逐却似被烫到一般,微微将脸侧向一边,屋子里静得可怕。
吕润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他起身倒了杯水来,小心翼翼地喂颜逐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