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58)
她刚想坐下来,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是学校,他们两个至少表面上是师生,她不能这样大大咧咧。
况且,今天唐力玮找上来,恐怕也不是要和她叙旧。
于是,之前的色令智昏,终被诚惶诚恐所代替。
见她站在那里垂着头,力玮笑道:“前几次见你,都想多说几句,你怎么总溜得那么快?”
梦家坦诚道:“我见了有老师属性的人就怕,几乎成了本能。”
力玮大笑,示意她坐下来,图书馆前台几个女职员听见声音,已经回头朝他们这里看了好几眼。
梦家这才坐在椅子边。
就听力玮缓缓道:“今天我找你,并非以老师或者力丽家长的身份,而是以故交的身份和沈小姐聊几句。”
梦家心说:果然,唐家派代表找我算账来了。
她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说:“既然如此,您就别喊我‘沈小姐’,叫我梦家好了。”
就听力玮道:“我们唐家的亲子关系里,对女孩子一向是忽视的,家庭教育里,对女孩灌输的理念向来都比很多人家要落后。所以力丽的一些行径和言行,有些简直能用荒诞形容,这些既让我这个做大哥的汗颜,更多的却是怜惜。毕竟,外人只羡慕她打小生在锦绣堆,却没人了解,她并非备受娇宠的千金,那些外人臆想中的娇惯宠爱,都和舍妹无缘,有时简直连一些小康之家的女孩子都比不上。说这些,并不是要指责谁,也不是要为舍妹开脱,只是想令梦家明白,舍妹的言行并无恶意,何况她对您也有歉意,否则也不至于憋了好几天,才把整件事告诉我这个大哥,连家中的父母都不敢倾诉。”
力玮那种慢吞吞的声音,称得上温和又有力,把话说得诚恳又委婉。
若非大家小时候一起玩过,他必然是不会这样自曝家丑的。
梦家心想,以唐太太那种性格,估计眼前这位没有血缘的长子,日子都不好过,更别说姨太太的女儿了!
之前她还奇怪力丽毕竟家境富裕,何以身上竟有种狗狗祟祟的气质,说得话、做的事,都异常小家子气。
今天听了力玮一席话,她才终于明白这一切的源头。
于是梦家心虚且愧疚,简直不敢看力玮的眼睛,也不知道是该作揖还是磕头才能表达歉意。
力玮见她脸红,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脸也有些发烧。他很少对女孩子说重话,刚才那几句,说之前还怕梦家会恼。
最后还是梦家先开口,向力玮保证会找力丽亲口道歉。
见她说上课要走,力玮忽然道:“我想问一个唐突的问题,如果你觉得无礼,也可以不理。”
梦家“嗯”了一声,示意他直言。
就听力玮道:“刚才你看那幅画时,好像伤心得很,难道和画有关?”
梦家笑道:“实在是这画太好,触动了心事,想来蓬勃的伤心与丰厚的爱意大概都无法言说,才令作者提笔倾诉。那位画家叫‘无为’,不知您认识吗?”
力玮愣了片刻,立刻摇头说:“不认得。”
一直等到梦家离开图书馆很远,背影再也看不见,力玮才收回眼光。
说来也巧,后面几天,但凡梦家在图书馆看书,总能看到力玮,有时两人还能同桌对面相遇,偶而在图书馆外面遇见了,也会说上几句。
他说话间,既不卖弄学识,更不秀自己的特长,只是很认真地跟人聊天,特别是当他得知梦家跟着刘三杰学过绘画,感叹说刘先生不仅西洋油画水平上佳,在中国古代的民间绘画、雕塑上也大有造诣。
从那以后,力玮但凡校园里见到她,总要和梦家聊相关的话题。
这天两人说起北平市国立图书馆找人设计的旗帜,力玮笑道:“颜色确实富丽堂皇,但应该是乾隆品味,如果真想表现出那种端庄大气,恐怕还是要到盛唐纹样中去找,多翻翻古籍、跑几趟敦煌,是个辛苦活儿。”
梦家脱口道:“我有一个朋友就是唐朝来的,如果她来指导,肯定效率很高!”
真的,杜十良这个小伙伴,她从来没和任何人提及,连林静芬都没和她说过,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向人解释:那个来自唐朝的故人,只隐藏在她童年孤单晦涩的记忆中,无论怎样用语言表达,都难免残缺。
也不知道今天她怎么会提及十良,想来这种痴话肯定会被力玮嘲笑。
哪知道力玮立刻笑道:“真的?那她应该算是通过‘时空旅行’而来的吧?”
梦家大骇,心说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难道力玮就是她要找的那个男人?
她刚问了一句:“你,你,你怎么知道这词儿?”
力玮道:“爱因斯坦1905年就提出了狭义相对论,1916年创立了广义相对论,我在国外读书时,有关他时空旅行的理论已经是同学间经常讨论的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