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51)
梦家冲他打个招呼,这才对杜兴刚说:“来看杜姐姐,之前通过电话,她说下午会在家。”
杜兴刚撸下袍袖道:“刚才大夫正在给她看病,你来得正好。”
很快,梦家就来到杜馨遗的卧室,原以为她生了病,屋里必然也就是个病房的样子。
谁知里面收拾的清爽利索,杜馨遗也没在床上躺着,她披着件淡青秋罗长衫,正独自抱肘站在落地大窗前,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样子。
她听见脚步声转身回头——就见她手握一柄镶了汉白玉烟嘴的香烟,正在吞云吐雾,烟雾中恰能露出狭长细致的眼睛,由于她个子很高,一般男人与她站在一起时就显得很有压迫感,梦家更是必须仰视才能看清楚她的脸。
杜馨遗邀梦家一起坐在窗前,端来糖盒子请她吃零食,笑道:“上次见你,还是好几年前呢,转眼就成大姑娘了,我记得你和杜馨欣同龄。”
梦家因为没见到杜二小姐,少不得问候一声,杜馨遗道:“她不喜欢读书,一心想做电影明星,现在老爷子病了,我也管不住她,就由她去吧。”
她说话的态度里,既无留恋过去的伤感,也没有忧虑明天,只是那样懒懒的、淡淡的,仿佛身边诸事都与己无干。
梦家只好问:“杜老先生的病,现在如何?”杜馨遗眯起眼,长吐一口烟圈,摇头道:“看他受罪却无能为力,非常难受,恨不能床上生病的是自己。”
说完此话,杜馨遗忽然吁口气,低声道:“希望这段日子早些过去,真是糟糕透了。”
言罢,她好像很为自己的埋怨不好意思似的,朝梦家微微一笑,说:“我最烦人抱怨,可是自己竟然也不能免俗,真是抱歉。”
从梦家进门到现在,只有这句话,才算真正透露些许她的内心想法,梦家从中敏锐的察觉到杜馨遗对她的保留态度——没有意想到的倾诉和哀叹,也许对杜家小姐而言,世态炎凉引起的疏远固然令人难受,刻意打着探视的名义来看笑话才更刻薄。
所以她这样的心灰意懒,梦家倒觉得能够理解,只是不知如何启齿何茂林交付她的任务。
杜馨遗问梦家:“你姐姐可都还好?平常都喜欢做些什么呢?”
梦家道:“大姐今年夏天大学毕业,大家平常都挺喜欢热闹的,常一起看电影、下馆子、看戏什么的,杜姐姐你呢?”
杜馨遗摇头道:“我不喜欢人多,也不喜欢和陌生人来往,假如做人非得有点啥残疾,我宁可当哑巴,省得废话、错话、假话。”
此时正午刚过,她们两个从落地窗户朝外看,就见远处那暖阳中的闪亮屋顶、人的轮廓,碧绿的青草树木,恰好像一副油画般生动艳丽,而近处,葡萄架也冒出了新芽,还有几只鸟儿在那里飞来忙去,杜馨遗指着它们笑道:“唉,对白头翁真是又爱又恨,每年都要吃掉我很多葡萄。”
梦家雀跃道:“杜姐姐也喜欢养花种草呢?”杜馨遗先是点点头,忽然就压低了声音,道:“可惜这颗葡萄树我也看不了几眼啦!”
刹那间,梦家忽然很为自己目前的幸福感到愧疚,同时也更能体会到她的失落和伤感,遂低声道:“杜姐姐与何茂林是不是已经取消婚约了?”
杜馨遗眉毛一挑,笑道:“已经传得这么快啦?”
梦家道:“外面都说是何家先提出来的,我却知道何家无非是要面子不肯讲实话。”
杜馨遗很惊异,好像在问:“你怎么知道?”
梦家低声道:“何茂林寻机会把实情都说了,他放心不下杜姐姐,更不明白为什么你这么坚决。”
杜馨遗一笑,道:“我这样的一个家、这样的一家子人,实在不忍心连累他,更不想把自己作为一桩交易的砝码。”
梦家露出敬佩的眼光,道:“那杜老先生和你二弟有什么意见?”
杜馨遗站起身,把手里的香烟尾巴丢到烟灰缸,又用一枚镇纸把它捻灭,才说:“他们能有什么意见?我只要把父亲养老送终就够了。”
梦家想,其实何家的生意都在老爷子、老太太身上,何茂林并没有一点发言权,就何茂林此人而言,性子过于怯懦,即使杜馨遗真嫁过去,未必有好日子过,所以照梦家来看,杜馨遗此举可谓明智。
杜馨遗见梦家若有所思,笑道:“你也看到了,他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么要紧的话,并不敢亲自来问,还要托你这个小妹妹来探听,唉。”
最后的一个“唉”,言有尽而意无穷,就为这句话,梦家大着胆子道:“说句实话,我觉得杜姐姐此举才真是智慧。”
此言一出,杜馨遗眼睛一亮——她目前的处境虽然很糟,但它至少不会再有欺骗和虚伪,她最怕谁来劝什么大好姻缘之类的话,因此她欣慰道:“二小姐,你真是难得一个明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