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80)
德升忙道:“这话是正理儿,平安就是福。”
十良问道:“要是江山易主,你还在北平呆着吗?”
德升说:“能去哪啊,我和孩子的妈,打小在北平的胡同里长大,日本人来时我们都没逃!沈小姐是有钱人,顾先生又是个当大官的,他们怕被算账,我可是真没什么可担心的。”
说完这一大通话,他又问:“丫丫呢,要不要给她捎点吃的。”
他知道丫丫很独立,一般情况下十良出去,把孩子安排在家即可。
哪知这回他听到的答案却是:“丫丫在梦家那里。”
德升一愣,脸上神态慢慢变得严峻,他看一眼十良,咕哝道:“你准备干什么去啊?”
十良把脸低下去,没有正视他的目光,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德升愈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脸色变得很不好,好像在费力思索着什么。
他一连喝了好几杯,咕咚咕咚落肚,却不再说话,只是抬头凝视着十良,搜索着她脸上的蛛丝马迹,似乎试图从她脸上发现什么。
暮然间,他把酒杯朝桌子上重重一放,说:“咱们一道去,我不能叫你一个人冒险。”
这话没有斩钉截铁的语气,听上去轻飘飘,但却有着千钧之力,那是比承诺更重的誓言,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生死相依。
十良竭力克制住情绪的波动,佯装不他的意思,说:“什么啊?”
德升有些不耐烦,道:“你心知肚明。”
又是一阵相当长时间的沉默,洪姑进来送菜时,看他们不说话的样子,觉得很奇怪,她强笑道:“别老喝酒啊,我现在去下羊肉汤面条给你们,大家都吃的饱饱。”
德升笑:“好啊,多放点羊肉,吃饱了好做事。”
“做什么事?”洪姑警觉地转身回头问,但并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因为那两个人全都又陷入了沉默。
不一会,洪姑把面条送来了,德升吃一口觉得不够辣,他叫了几声“孩子妈”想问她拿些辣椒,但洪姑没回应,估计是送孩子睡觉去了,于是他只得自己去厨房取辣椒瓶。
等他回来后,也为十良碗里添了不少料,两个人就呼呼呼吃完热汤面,德升直咂巴着嘴说浑身都热了。
他把碗放下来,很认真地问她:“你都准备好了吗?”
十良微笑着,不说话。
德升觉得她表情有些古怪,他想问她为什么这样笑,但又觉得头怎么晕乎乎的,他小声说:“不应该啊,就喝了这点酒。”
他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脑袋也越来越低沉,最后挣扎着看眼十良,就趴在桌子上了,昏过去了。
十良微微叹口气,手心里攥着的药袋子都快被她捏碎了。
这时就见洪姑匆忙赶过来,手里捧着个木匣子,她一看见他们,立时长吁一口气,说:“谢天谢地,你们都没走。”
十良有些奇怪,德升能猜到她的动机不奇怪,怎么连洪姑都好像什么也知道似的?
洪姑看清眼前的局势,也看明白十良眼里的好奇,她打开那木匣子,里面是一只精巧的枪,就听她苦笑道:“我对丈夫的了解,不会比他对你的了解更少,本来我想说与其他去,不如我替他。”
这话,半嗔半怨,苦味更重。
十良明白,她今天的计划他全猜到了,而后他的计划,洪姑也全盘猜到。
这个女人,为她从别人那里“抢”来的男人,一辈子惴惴不安。
为了丈夫的安危宁可不要自己的命。
十良忽然对她滋生出些怜悯,她说:“没事儿,我给他下了药,一时半会儿他醒不了,不管我要去做什么,都不会连累你们,你来一起喝几口酒吧。”
洪姑一喜,继而察觉出对方眼中那股怜惜劲儿,她有些不带劲,悻悻地说:“算了,我把他抬走,这枪给你护身。”
这话说得有几分悲凉,洪姑又改了主意,她痛快道:“行,咱们一道喝几杯。”
她们从来没有这样面对面坐下来过,没这样心平气和的一起吃过饭,之前洪姑暗地里和十良较了多年的劲儿,临到今天才知道对方无非是个假想敌,她白使了那么多心眼子。
而今天十良的心事重重,令她说话的神情里更有股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意味,即使是在江湖混迹多年的洪姑,也被这种决绝所震撼,她不知道该和眼前这个女人说些什么。
十良却很坦然,她不紧不慢,问了他们家三个孩子的事儿,还说起德升小时候的种种顽劣行为,把洪姑逗得直笑,气氛终于变得较为缓和,洪姑这才说:“十良,将来不管世道怎么变,我们家始终也是你的家,只要有事儿,你尽管开口。”
十良欣然一笑,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