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7)
正当梦家陷入悲哀之际,那熟悉的叫声终于从窗外传来。
不过这次怎么听,都像那句话:“三姑毒——毒!”
照德升妈的说法,老赵家好几代都吃的是国子监的饭,德升的爷爷更是为新科状元打过状元及第的旗,还伺候过光绪爷的师傅,也就是状元翁同龢。
可惜世易时移,德升本该伺候文魁星的命,估摸着将来也就是一厨子。
眼看又到了新鲜大白菜上市的时节,德升妈也赶忙囤好些白菜,和邻居商量着一起拾掇腌制。
这天中午,院子里堆满了大白菜,有人负责去井口挑水,有人则在那里忙着洗菜。因为院子不大,大家只好轮流挨个忙活,德升妈估摸着轮到自己家还有一会儿,就先在屋里忙活针线。
十良约好了和德升妈一起做风菜,所以她伺候好生病的母亲睡下,就拿着针线找邻居学做手工,顺便听她吹牛。
闲话间德升妈说起自己坐月子间的笑话,她道:“我刚生下德升没几天,婆婆无非来烧了几顿饭,整天就嚷嚷着让我报恩,我赶紧从炕上爬起来给她磕了三个大响头:你老人家这么等不及,媳妇就先报了恩,省得您总惦记。”
十良抿嘴直笑,说:“婶这张嘴到哪里都不吃亏。”
德升妈笑道:“我都把亏吃了,那些坏人吃什么呢,对吧?”
她瞄眼十良,忙笑道:“我嘴不吃亏,心眼实诚啊,将来谁要是嫁了德升,我肯定疼她就像对自己姑娘。”
十良笑笑:“那肯定的,德升向来好眼光,将来铁定寻一个好媳妇给您,好嫂子给我。”
德升妈心想:这孩子不声不响就把话推开了,真是个小机灵鬼。
恰好梦家这时来找十良,邻人说十良正在德升家。
梦家找过去,就见这家门口有一盆夹竹花,上面是落满灰土,进了屋则见里面堆满东西,比如字纸篓、旧皮鞋、空瓶子、藤箱,简直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德升妈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炕中间一张矮桌上堆满了活计和针线盒子,正在教十良纳鞋底,就听她口中道:“顶针不是你这种用法,否则你狠命一戳,针尖虽刺进布头,针尾巴也会顶进你肉里。”
两个人见了她,齐声道:“快把门帘子放下来,冷!”
梦家这才看清屋角有个白铁皮炉子,煤球正笼着很旺的火。
德升妈跳下炕,动作麻利地从桌子上拎起个茶壶斟了一杯马溺似的酽茶,梦家注意到那桌子上的漆都成了鱼鳞斑,杯子里面则有一层厚厚的茶垢。
她正踟蹰要不要喝这茶,十良跳下来,接过那茶杯递到她手里,低声说:“你先拿来暖暖手,待会到我家去给你再倒干净的。”
梦家接了茶杯,脱口道:“德升呢?”
十良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他去隔壁街上抓人家的信鸽回来烧汤啦。”
梦家信以为真,德升妈连忙道:“你听她胡说呢,德升去换洋火啦。”她又瞄眼梦家,说:“听说你都要读中学了吧,我估摸着小学毕业搁在以前就是秀才,初中是举人,高中大约就是状元了。现在的姑娘,真厉害!”
娘儿几个正瞎扯,就听见外面一个陌生的女人喊了一嗓子“哎吆,小翠仙你别急啊。”
接下啦就是铁皮罐子被丢出来的“咣当”一声,十良反应最快,立刻掀帘子小跑出来,就见她的母亲双颊通红,正气喘吁吁地扒拉着门框,瞪着门外的一个妖娆的胖妇人。
那胖妇人被丢了东西,恼羞成怒道:“咋啦,你一个下九流,还以为自己圣女呀?再说了,你那东西又不是大米白面舀一瓢少一瓢的,拿出来卖钱不行吗?”
德升妈连忙从邻居洗菜的井水里借了半桶,利索地朝那老鸨子泼了个满身,大骂道:“老比狗,想卖自己去,再啰嗦一句我呼死你!”
几个杂院邻居听闻动静都赶了过来,有人道:“咱们别客气了,人家脸都伸过来了,不抡圆了多对不起人家!”
梦家个小挤不到前头,只觉得那老鸨子的大屁股蛋落到眼里,一股扇它的豪情油然而生,于是她也悄悄撸起了袖子,准备上去混战。
奈何老鸨子被井水冻得直哆嗦,根本无心恋战,很快就走了,十良安抚了母亲好一阵,这事儿才算消停。
等娘几个又回到德升家,闲话间就听见门帘子响,一股冷气扑面而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从外面钻进来。
这男孩长了个毛茸茸的大脑袋,腮帮子肉鼓鼓的,一双黑眼珠十分敏捷,看上去就像年画上的那些胖娃娃,透着一股喜气。
德升妈说:“哎,爷们儿回来的真是时候,老娘们儿都把仗打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