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56)
而顾东篱的反应更是令人惊诧——哪怕被泼了茶,他只是掏出手帕将茶叶从身上掸开,依旧面不改色地打着牌,仍看也不看顾夫人一眼,彷佛她根本不值得一提。
顾夫人转身将愤恨地目光投向牌桌上的沈梦家,岂料对方也淡定得像没事人一样,依然在那里摆牌。
尽管心里恨极了,泪水直朝外涌,顾夫人也不得不承认:不仅是丈夫,连社交界的头把交椅,也都由于自己的贪生怕死,被她亲手推到了别的女人那里。
何况今天又是在对方的地盘上,她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
终于,顾夫人含着泪水,捂着脸跑了出去。
梦家松口气,这才示意某位客人来接替自己,然后又对牌友们道:“诸位,我有些不舒服,先休息一会儿,晚上务必一起吃饭,我家大厨特意准备了好菜。”
大家嘻嘻哈哈地迎合着,好像刚才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只有顾东篱明白:她生气了,生自己的气。
1946年三月,梦家和力丽终于回到了魂牵梦萦的北平,站在九年前匆匆离去的唐家旧宅面前, 九年的时间,连这个国家都要开始新的轨迹,银行业务也上升到了新的阶段,在此一刻,唐家旧宅突然又成了一位冷眼的旁观者,见证着她如何嫁进来、如何走出去,又如何在多年后后梦游者似的回归。
三月的北平春寒料峭,两个女人站在这微冷的春风里,一时间竟有些愣愣的,好似傻了一般。
最终还是力丽眼含热泪推开了大门,里面虽然经过收拾,早就面目全非,梦家有些过于激动以至于不辨东西南北。
最终她在一棵洋紫荆的树边跪下来,这是她曾悉心照顾过的树木,是嫁入唐家那年种下的,没想到竟然还健在。这棵树是她一个人的,她熟悉它的一切好处。于是梦家俯身,吻着那片带泥腥味的土地,舒心畅怀地让泪水决了一回堤。
“舅妈你怎么了?”舟舟跑到梦家身边,扯着她的衣袖,惊讶的面对着这一切。
这里的房子又高又大,但并不令她感到喜欢,因为太空旷了,说话几乎都能听到回声,她本来有些怕,见母亲和舅妈都在那里哭,不由更感到了怯意。
梦家扶着她的肩膀,笑道:“没事。”
舟舟小声道:“这就是咱们家吗?真冷啊。”
梦家牵着她的小手走出花园,安慰她道:“那是因为这里人太少了的缘故,等到你大伯伯一家都从国外回来,就会热闹了,到时我们会带你去逛北海、看故宫,去前门吃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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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安置好力丽母女后,梦家便从唐家径直来到沈公馆,她的娘家。
据说日伪期间这宅子被一个汉奸霸占,里面的格局改动挺大,多了不少恶俗的红木家具,许多她熟悉的地方都和过去大相径庭。
不过因为沈家自从嫁女儿后人丁本就不旺,很多房子也几乎等于空置,如此一来倒没有唐家那样给人带来震撼的对比。
梦家在她少女时期那间叫做“笔趣阁”的书房里,竟然还发现了她手工完成的一套小泥人。
时隔多年,它们的形态保存完好,除了有几处细微的裂痕,并不妨碍她一一辨认:这个是父亲,那个是母亲,哦——她把手伸到橱柜深处,终于摸出躲在最里面的“唐力玮”,当年她说要捏个泥人给他,做好后不知怎么就一直没有机会送出。
梦家静静望着这些栩栩如生的小玩意,脑中既有过去的欢声笑语,也少不了那些苦难中的泪水哭泣,她想这些年每个人的经历都那样忐忑,能活下来熬到现在已是不幸中的大幸,能够获悉彼此平安,已然非常欣慰,实在不必再奢求什么。
过去值得珍藏,未来值得想往,只要他还好好活着,就是她的乐事。
想到这里,连日来萦绕心头的一块重担忽然间消失殆尽,她顿觉一身轻松,对于力玮一家不日的返还,更多了几分期盼与喜悦,而林静芬的电话,则更使她释然。
静芬在北平破城前去了香港,这些年一直在那里定居,听说她和丈夫一直在当地的英国人学校执教,梦家问她是否准备回国,电话那头的静芬立即道:“回来啊,我想念北平,想得肝都疼了。”
话题不知怎么就说到力玮身上,准确点说是静芬先提及的,她说话时小心翼翼,似乎担心会触发对方的旧疾,梦家笑道:“你直接说好了,我没事儿。”
“真的?”静芬反问一句,接下来口吻就坦然多了。
原来力玮自打上海坐上怡和的轮船去了香港,因为受力群的牵连,一度被特务紧盯,不管是行动还是和内地亲友的联络,都受到极大的干扰和阻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