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5)
就为这件事儿,十良知道母亲的心地是善良的,也是很疼爱她的。
又过了几天,梦家和十良按照约好的时间,一起到近郊去划船,梦家原本不敢,十良笑她胆小,自高奋勇抱起了双桨。
船桨划破一片银白色的河水,空气清新微寒,夹杂着浓重的草腥。
十良心情大好,不由哼起小调,唱了出【皂罗袍】,那种细腻软糯、柔情万种,真叫梦家听得出神,却见她又不唱了,忙问:“真好听!怎么停了?”
十良笑道:“这是地道的水磨腔,可惜下面的我就不会了。我妈才叫厉害,【山坡羊】【小桃红】,一路一路唱下去,‘惊梦’了后还能‘寻梦’,唱了小旦还能唱小生。”
梦家感到十分佩服,因见一片枯叶落在十良袖口,就伸手想要拿开,谁知不小心拉住十良的袖子朝下一扯,冷不丁瞥见里面的胳膊——一条条鼓起的鞭痕,全是红通通的,有的已经结了疤,扭曲丑陋之极!
梦家骇得合不拢嘴,只是拿手拎着她的袖口,也不知道放下来。
沈府是诗礼人家,别说孩子们,就连仆妇佣人,也从来没见父母对他们恶语相向,何况是动手打人。
十良漠然不语,仍然摇动着双桨,好像没注意到对方的表情,梦家见她神态自若,好像是对此事习以为常,忽然就觉得满心郁闷,眼角不由沁出泪水。
十良这才说:“我都没哭,你干什么?”
梦家抽泣道:“你妈打的?”十良咬下嘴角,半响才说:“是我爹。”
见梦家惊愕,她苦笑说:“我宁可爹死了,也不要这样一个酒鬼赌徒,每次没钱花就回来找事儿,拿不到钱就打人。”
梦家咬着嘴唇想了一下,脱口道:“我若叫我父母送你到学堂里念书去,你去不去?”
十良笑道:“你打算栽培我做女学生?谢谢你,但不行呢,娘养我不容易,我总是读书不赚钱,说不过去。何况我那爹也不是东西,万一他就此赖上你们,到时两家人都难堪。”
她年龄虽然和梦家相差不大,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梦家立刻就懂了,心里十分难过,不由拉住她的手,同时为自己那种妥帖安然的生活感到羞愧:有福不能同享,有难不能同当,仿佛是她对不住十良似的。
十良见她默然不语,才道:“你放心,我没那么灰心丧气,再说,谁能有运气每辈子都当千金小姐呢?”
大约是看到梦家红了眼睛,十良连忙逗她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哎,谁也不要说。”
梦家强忍着泪水,笑道:“你说。”
十良笑道:“我见过唐明皇呢,不过那时候他还没登基,只是临淄王而已。”
梦家破涕而笑,打了她一拳,说:“那你可是一千多年以前的老神仙!哼,我还是秦始皇呢,快给我打钱!”
这天梦家回家,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尤其是母亲和祖母,脸上都结着冰霜,佣人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到钟摆的滴答声。
姐姐也很乖巧听话,在自己的房里没有出来,梦家觉得纳闷,想找云姐问她的新衣服做好了没有,半天也寻不到。
刚问张妈一句,她却连忙做出噤声的样子,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梦家见状只好悻悻离去。
一连几天不见云姐的出现,没几天家里又来了个丫头,看样子是来接替她的。
这天梦家放学,坐着黄包车来到沈府后门,远远地看着门前站着个女人正和张妈说话,行动举止有些熟悉,再细瞧眉眼,不正是云姐么?
只是样子憔悴了不少,脸色明显没有以前滋润,但人却比以前胖些,尤其是肚子,好像衣服下面塞了个枕头似的。
梦家叫车夫停下来,自己跳下车子,想过去和云姐她们招呼。
刚刚走近,就听见张妈说:“甭管主意好不好,总比哭强,你年纪轻,看人总有走眼的时候,我们老一辈所依仗的,无非是比你们多吃了几年饭、多吃亏,也不见得全对,主心骨在你这里。”
云姐蹙着眉尖说:“我想是把孩子拿了,还是继续想法子找他要个说法,反正我现在也没人要了。”
张妈忙道:“你可小心!别乱吃药,老爷是好人,就是这个二爷,横草不动、竖草不拿,肚子里也不长心肝肺,你就算跟了他,不管是老太太还是太太,都是不好相与的。不如直接找老爷,归了包堆该给你多少钱,这才是根本。”
两人正窃窃私语,转眼看到边上的梦家,立刻都哑了似的,云姐还对梦家点了下头,不等张妈说话,立刻就低头匆匆走了。
梦家望着云姐蹒跚的背影,问张妈道:“云姐不在咱家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