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42)
幸好十良机警,她刚跳下火车时,先用刀片把裤管和袖口都割破,好把里面的东西倒个精光。
只是郊外的这块地似乎有很大一片都是烂泥塘,跑起来很不爽利,连个遮蔽的地儿都难找。
伴随着噼噼啪啪的枪响声,就是□□被击中后沉闷的“噗”,被害者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
到了最后,空气里满是火药和铁锈味,耳边不断的枪响声,她的鞋子里面灌满水,走起来沉甸甸,不断发出噗嗤的声音。
十良不知何时后背上就会挨上那么一枪子,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双手直打哆嗦。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枪响声不见了,十良蹲在一块山石后面,几乎可以听见日本兵咂嘴、装子弹的咔嚓声。
她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啊,可四周的这种寂静,越发加深她的紧张,令她反而产生一种速速求死的念头。
她一动不动,像雕塑一样保持着刚才的僵硬姿势,连眼光都不知道朝哪里望去,于是她闭上眼——别急,她又睁开眼,北平郊外的天空真是湛蓝,云都是低低的,感觉触手可及,远处还有一些烟囱,飘出来的烟也是白色的。
这些白烟和跟天空中低低的云似乎连接在一起的感觉,会让人有种错觉,仿佛那些云彩都是从烟囱里飘出来。
这真是个美妙的世界,刹那间她又忽然舍不得死了。
十良不允许自己再有颓败求死的念头,便深呼吸一口,继续观察那几个日本兵的动静好随时调整对策。
幸运的是,那几个日本人很快就走了。
十良一直等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天际线,才不由长长舒了口气,她想要站起身,奈何刚才过度紧张,蹲的时间又过久,这一站起来立时觉得腿脚酸软,头蒙眼花,眼前漆黑一片。
她醒过来的时候,刹那间还以为已经到了非人间的领土,可接下来的头疼欲裂又迅速把她拉回凡世,只有凡间才会有□□的牵挂和情感的波动,那些个饥饿与痛苦,煎熬与期待,无一不是凡胎俗人为之悲喜的因果。
她的意识和情感虽然复苏,但身体还明显的赶不上趟,甚至连张开眼皮都很吃力。
于是她缓了口气,开始用其它的感觉来体会周遭的世界,她闻到一种香料的味道,这种味道之前只有在教堂里才闻到过,她印象特别深刻。
就是这点感触令她感到安全,于是她才慢慢睁开眼。
顿时就听见有人轻声道:“醒啦醒啦,快去把神父喊过来!”
令十良惊诧的是,那个翩然而至穿着黑色长袍的神父,竟然是杨君侯!
他黑色的袍子被风带起来,好像张开一双黑色的翅膀,朝她这个方向飞过来。
十良下意识的又闭上双眼,她想这是不是幻觉?难道她真的死了?
不等她再次睁眼,就听见杨君侯轻声笑道:“杜十良,你没死!”
十良被他看破心事,刹那间有继续装傻的念头,几乎都不好意思再望他了。
她只好重新睁开眼,好奇的打量着他,似乎问:“你怎么入了教会当起洋和尚?”同时她又感到局促不安,她想自己既没有梳头也没有换上干净衣服,就这样邋里邋遢的和他对面相望,实在令人难堪。
杨君侯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他就那样静静看着她,似乎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还别说,他穿上了这身宽大的袍子,倒真有几分慈悲为怀的意思,可能是他脸上之前常驻的那种聪明刻薄劲消失了的缘故,总之这双向来冷峻的双眸中,现在多出来的更多是悲闵。
原来是教会的人之前听见枪响,后来等日本人走了,他们出去巡视,这才把十良给救了回来,其余几个人也都给埋了。
十良简要叙述了她去石家庄铤而走险换粮食的经历,她用那样平常的语气来叙述整件事,并没有特别惊愕的表情,好像这件事就像日常的吃喝拉撒一样简单。
其实,在任何时候,生与死就和衣食住行一样是一种随时会发生的事儿,只不过战争时期,它们降临到每个人身上的频率会更高而已。
杨君侯默默地听着她的讲述,不时朝她投去难以名状的一眼:她比之前削瘦了很多,但精神还很好,尤其是现在,她的两只眼睛不断闪现着快活的光芒,对比她说话时平静的语调,可以看得出十良在尽量克制激动的情绪。
十良在教堂里呆了两天,就再也无法安然住下去,一是她猜测巧惠肯定惊慌失措,还以为她出什么岔子,二来就是杨君侯的态度令她难以忍受。
他神情不冷不热,话不多不少,完全不是她希冀的模样。十良难免感到沮丧,好像徐家花园中他们共处的那些个日日夜夜,完全都是她的臆想,因此也显得她对他的设想有些自作多情,甚至有几分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