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25)
原来政府已开始紧急疏散人员和资料朝西南走,只留下少许的人在临时挖建的防空洞办公,这些人每天早上出门连晚上能否活着回去都不知道。
一个文员看她言谈举止不像是一般的家庭妇女,就道:“徐怀璋早就不在行政院了啊,眼下在不在南京还另说呢,太太你还认识其他人么?”
她想了想,试探着说出“单科伟”的名讳,对方一听见长官的名讳,脸色一下凝重起来。
他重新打量下梦家,道:“罢罢罢,我看你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容易,把单先生的宅邸地址告诉你,你自己上门去问,他要肯见你,是你的运气,不肯见,也没法子,谁叫是特殊时期呢?”
梦家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南京都几乎是空城了,单家宅邸所处的整条大路所有人都搬走了,那些空屋子门窗没关好,在秋风里噼噼啪啪响着,满街到处飞扬着碎纸屑。
空荡荡的城市,寂静中潜伏着杀机。
她刚找到门房通报,不一会就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随即见石屏梅满脸惊讶从里面出来迎接,随即就朝梦家伸开双臂——她待人的礼节一向是夸张的美式,这种方式在过去还令梦家觉得不习惯,可眼下,看见故人后的喜悦使她再也顾不得许多,也立刻迎上去与之拥抱。
石屏梅很直白地说:“你是个好人,好人该有好报,这事儿我只能告诉你:确实是中T所为。”
梦家道:“那徐怀璋呢,他不是行政院的?”
石屏梅嘴角现出一个轻蔑的笑意,随即才道:“徐怀璋调到中T了啊,他嫌行政院油水少!单先生认为他总想走捷径,做事又是那种野豁豁的路数,干脆就顺水推舟送他一把,还有人说单先生想放长线钓大鱼!可笑,我们还指望从他那里得好处?单先生是什么身份的人啊!”
她越说越气愤,滔滔不绝道:“徐怀璋急于邀功,进了中T后跟疯狗似的到处咬人,连老同事都不放过,单先生特别生气。”
梦家试探道,问她知不知道中T为什么要对力群痛下杀手。石屏梅盯她半晌,道:“二小姐你先给我说句实话,他有没有和日本人勾结?”
梦家道:“他在生意上和日本人有来往,也不可能说他就是汉奸!对了,我听闻力群和陕北那边有来往。”
“这就是了!”石屏梅眨眼道:“二少爷有钱,私下里和那边来往,还和日本人有生意上的应酬,中T这种杀人不眨眼的地儿,逮住哪条理由都能置他于死地,说不定还能捞一笔,把利金的资产收归国有!”
梦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石屏梅热心留她住一晚上,说力群生前担任了行政院金融委员会的职务,虽然是个名誉的理事,好歹也是公职。
明天她派人打听下消息,看看上面对于利金会有怎样的安排。梦家对于官场上的繁文缛节一窍不通,见她这样热情,只好一再感谢。
这天晚上梦家根本没法睡,她的焦虑、她的累、她的没有着落的期盼,令她几乎睁着眼在床上躺了一夜。
她想利金是唐家两代人的心血,倘若银行有个闪失,她怎么对得起唐家呢?
她不怕死,她只是惧怕活着,害怕这样孤独地活下去。
第二天中午传来的消息简直是晴天霹雳,鉴于利金最近业务上的种种可疑之处,行政院已经做出冻结利金账户、停止其对内对外一切业务的决定。
石屏梅似乎也被惊呆了,她拉住梦家的手一个劲儿说二小姐你要挺住啊。
石屏梅还解释道:“这件事单先生目前很难插手干涉。”
她忽然若有所悟道:“你还记得刘玉章么?他现在倒是在分管着银行这块,不如去找他说说?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打电话联系!”
刘玉章?梦家犹疑的想,他能够不倒打一耙恐怕就算不错了吧?
果然,等到石屏梅再回来时,脸上怒气冲冲,显然很不高兴。原来她自以为曾在刘玉章某件事情上帮他出过头,对方好歹会给些面子,哪知临到节骨眼上,人家觉着大乱方兴未艾,竟打算明哲保身,不卷入任何麻烦,连一句话都不肯透露。
石屏梅气鼓鼓道:“亏得单先生以前待他那样好,没良心的家伙!”
南京之行收获甚微,石屏梅也觉得很难过,送她上火车前,她小声叮嘱道:“二小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眼下局势紧张,政府已经决定先迁都,你赶紧走吧!我明天也准备走了,上海离南京太近,日本人打过来再跑就来不及了。”
梦家托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上海,冰冷的寒风吹得她打了个激灵,令她的脑子忽然变得很清醒,她想起力群之前说过的利金南迁、那些逃难至重庆的老员工,还有全家存款都在利金的储户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