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来的故人(215)
梦家想,自己是为了父亲才冒险走这一趟,他为什么要追随她来此呢?
这个疑问一时间令她有些心烦意乱。
力玮看下手表,道:“先找地方打电话朝力群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这个坦诚无私的安排立即得到她的相应。好不容易把电话打过去,总算把消息转达过去了。
鉴于正好是午饭时间,他们也没急着寻人,而是先找了家餐馆用餐。
在力玮看来,如今梦家沉默寡言的时候太多了,这或许和她过去半载的境遇有关,可他很难知道真实的想法,因为她裹着一层礼貌的外衣,绝不肯贸然开口。
而这次的结伴而行,俨然令他们的关系又朝前恢复到某种程度,至少她不再那样缄默和小心翼翼,尤其是当他们找到进入乌镇古城的入口后,经过一段林中小路时,她身上那种活波的天性显然又复活了,周围的一草一木都令她雀跃不已。
力玮来上海以后目之所及虽不能说尽是苍痍,却也无时不刻感到忧虑焦灼。
难得有这样的时刻,不管是苦中作乐也罢、忙里偷闲也好,都令他感到舒心畅怀。
那条林中小路上已有不少落叶,走上去沙沙作响,尽管高大的树林遮天蔽日,午后的炙热阳光仍然能够穿透层层绿叶,在小路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力玮有种旧地重游的感觉,可又说不上来究竟像哪里。
他把这种想法告诉梦家,她脱口笑道:“像北平的西山?”
“像,确实很像”,他道。
谈到了西山,难免说起北平秋游的好去处,两人不由把可供玩赏的地儿轮流说了个遍,她说沈家秋天款待客人时常请大家去花园消遣,她年岁虽小,遇上这种盛事也从不放过,最爱参与的环节就是引路。
她会点一个纱灯,用微弱的灯光映照着那条小径,告诉别人哪里高、哪里低,哪里上阶、哪里下来,从大门到花园里来来回回,一晚上不知道走多少趟,人影人声都如梦中。
力玮笑道:“这不公平,你从来没点着纱灯带我去过。”梦家道:“你又没说要去啊!”
梦家继续道:“要不等到将来——”她蓦然间住了口想,恐怕至少要八年才能回去吧?
这个念头使得她情绪骤然低落,力玮忍不住上前拍下她的肩,安慰道:“不要这样悲观,日本人肯定会被赶走的!”
这时就听见轰隆隆的汽车声,远处有一串大卡车经过,看样子是朝镇外行驶,过了一会儿,他们才看清楚是军队的卡车,上面载有一部分军队,大多数是当地的民夫。
原来这些人都是嘉兴县派出来赶往沿海修筑海防工事的民众,他们冒盛暑应征,分批分段到平湖新埭筑防御工事,而且是自备工具,农家的铁锨、扁担纷纷上阵,为的就是筑成六道战壕连接上海境内阵地。
沿途有不少村民看到同伴踊跃应命,纷纷举手向他们欢呼,也有人当下就拦车要气加入,就连山野间的泥瓦房里的老妪和孩子,这时也都跑出来参加这场震耳欲聋的欢送,一些军人开始唱《今日爱国歌唱》。
合唱声越来越响,如洪波巨浪般在山间起伏,直到歌声渐去渐远,站在道边的村民依然恋恋不舍的眺望,很多人还在欢呼,有些人在流泪。
靠着好心人的指路,他们很快找到聂先生的家。
老人很通情达理,听罢他们的叙述,表示很愿意帮忙。
他家里没有电话,小镇更没有电报机,老人想亲笔写封信,奈何他岁数大了手脚不利索,梦家只好自告奋勇代为捉刀。
于是聂先生口述,梦家就把他的话用小楷誊录到信笺上去。
最后,聂先生把信盖上鲜红的印章交给梦家时,笑道:“沈兄真有福气,有你们这么孝顺的女儿女婿,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乡下找我。”
梦家有些不好意思,是含含混混谢了老人,这才告辞而去。
刚才来得匆忙,并没有留心古镇的风景,现在大功告成,说话间他们就踏入到青石板铺就的狭窄小街上。
临近傍晚,街面上一派安静祥和,远处的河道上漫起薄薄的雾气,像水墨山水画那样美妙。
遗憾的是,路人告诉他们嘉兴如今每天去上海的客车只有一趟,超过下午5点就赶不上了。
他们只能找家客栈投宿,这里有特色是那种三面有窗的枕河水阁,但他们显然谁也没有心思,并没有花功夫去寻找,而是选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客栈。
经历了白天的奔波劳累,两个人都有些倦了,连吃饭都是随意应付的,这些日子他们俩几乎天天见面,却很少有机会这样单独相处,梦家能够感觉到他有话要说,因为吃饭的时候,他不时去望她,仿佛要猜透她的心思才能决定如何去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