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28)
那几近二丈高的銮驾稳稳停于王府正门十三阶之下,掩住了光投下大片灰影,正落住燕王府牌匾的三个大字。
只见一身着丝昂金云纹红日道袍的男子由宫人搀扶着,一步步踏下阶台,仰首朝元隐露出浅淡笑意。
“许久不见,师弟对元隐师兄甚是挂念。”国师大人朱唇轻启,缓缓开口。
十步之外,元隐神色淡然,袖袍中的手却隐隐微颤。
眼前那人正是他十七年未曾见面的同门师弟,亦是他身为安庆皇子时,同一母妃所诞下的亲弟弟——
安庆七十三年,不得恩宠的兄弟二人为旺安庆国运被遣送至青山道观修苦行。同年冬至,母妃病逝,二人皆不允回宫服丧。
安庆七十七年,帝王起兵攻打乐朔惨败,失城池二十五,为求乐朔开恩将兄弟二人送至以为质子求和……
“拜见,国师大人。”元隐跪拜,行礼。
国师元煜冷冷扫了一眼,并未开口,绕过那跪地拜礼的人,往王府走去。
如今王府萧条,侍女仆从本就少,又不见侍卫踪影,众人了然,燕王终于落败了。
煮沸的茶水香浓,应容天为二人斟茶,起身退至屋外。
“师兄……哥。”元煜捻着小巧的青瓷茶杯,那墨色竹纹衬得他指尖白润,他隔着案几望着元隐,“当年师父将你带走了,却将我留在宫中,这些年你在外过得可好?”
元隐抿唇,他并不觉得元煜有心问他漂泊可否受苦受累,果然下一瞬元煜便将茶杯摔在了他脸上。
“你不问问我么?我过得不好!不好!自你离开的那一刻起我日日不得安生!”元煜越过案几伸手拽住了元隐的衣领,满眼的悲痛怒意。
元隐被他推拉得身形倾斜,跌倒在茶案上,二人对视,他道:“……在那一年之后,我来接你回家,你又为何不同我一起走呢。”
“是你扔下了我!让我受尽苦难!”元煜恶狠狠道,“那时我便下定决心要一步步高升,将那些身为蛆虫却胆敢看不起我的人尽数踩在脚下!”
“安庆!安庆国,安庆帝……”元煜渐渐松开了手,在门外应容天闯入时恢复了那副高傲自持,一字一字冷言道:“我不会放过他们。”
他冷漠注视着应容天将元隐扶起,询问几句满脸怒意仇视着自己,元煜脸色一沉:“这是你的徒儿?哼,荒唐。”
他所言荒唐非虚,应容天眼中对师父的倾慕爱恋如同一汪面似平静内里波涛暗涌的湖水。
元煜好似想起了什么,盯着元隐的脸,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捡回来的那孩子。”
闻言,元隐果然色变,声音低沉了几分:“果然是你。”
“是我,让你不痛快我才觉得欢喜。我本想在你面前将他杀了,不过当年有心拉拢苏氏,才顺水推舟送了他个养子。”
他轻抿茶水,又说出一句重击元隐的话:“我还将那孩子弄成了傻子,否则苏氏长子早就死了。”
“混账!”元隐怒骂。
而元煜如同看着一幅绝美字画,满脸餍足地欣赏着元隐盛怒的模样。
他这兄长自幼便心善极了,可偏偏随着师父狠心离他而去,将他丢在如深渊般可怖的皇宫之中,让人踩踏嘲笑。
如今他权势滔天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区区安庆不过尔尔,定要亲手将这些仇债算清讨回。
此番国师声势浩大跨越半个乐朔而来,目的明确直奔兵符。
待陆敬寻清醒,元煜已将整个王府搜了个天翻地覆。
他立于床榻五步之外,俨然耗尽了先前的几分敬意畏惧,道:“陛下有旨,燕王遭难,尔等前来助力。如今安庆贼骚乱不止,大敌当前,望王爷将兵权交出,助尔等倾力退敌。”
陆敬寻披着外衣,腰腹缠满绷带,尽管是坐着也依旧端直,不怒自威地望着眼前的国师。
早已有所猜测,那日山林中的死侍定是朝廷中人所指,这份胆量不是皇帝还能有谁敢。
“何人领兵?胜算几何?”他言简意赅道。
元煜微微躬身,回:“领兵将领为我安庆镇国大将军,副将五人。王爷伤病在身,军情不劳费心,即日起便送王爷回皇城,安心养身。”
事已至此,皇帝有意剥权,如何能抵抗。
午后,一行马车队就已候在了王府门前。
陆敬寻脸色苍白,步子有些虚浮,一副病入膏肓的将死模样。
元煜极想给他一刀,断去他的命,却又因一些传闻而心中戒备。
不知何时起,燕王手中私兵万人的言论传入皇帝耳中。
传说其规模壮大遍布全国,于是这事儿便如同一柄利剑时时悬在了皇帝心头。
可一年又一年皆查不出半点风声,燕王又待皇帝言听计从,朝上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