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记闻录(20)
朱氏一事,在范太师心里始终是根刺,他自问不是不能容人之人,只是朱氏是仇人,是必要斩草除根之人,留下宁韫城,这些年来对他没有任何行动,已经是老太师读书人的心胸了。
今日之事,老太师已经连番上奏要求诛杀朱氏女,为当年之事有个交代。
皇后的信漏夜而来,老太师拆开来,伴着自家婢女举着的烛火,仔仔细细地看完了。
他背着手沉思,身后的书桌后面,正在练字的宁韫琅抬起头来,问道:“外祖,皇后娘娘与您说什么?”
范太师道:“她让我放那孩子一马。”
宁韫琅放下笔道:“朱氏当年害死我母妃,说好了一命换一命,如今朱氏没死,难道这孩子也留着,那我母妃便白死了吗?不仅如此,孩儿这些年因身子不足受得这些苦楚,也是白受了吗?”
说到动情处,开始捂着胸口咳嗽。
范太师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水帘,宁韫琅的咳嗽声一声紧过一声,这声音像是拳头一般打在他的心尖上,他攥了攥拳,决心道:“自然不会。”
花淳坐在灯笼下,火苗的光打在她的脸上,柔柔的像是蒙了一张薄纱,美人微微蹙着眉,更添了一丝我见犹怜的风韵,花明恍惚了一下,立刻站好了。
“范太师给本宫回信,不肯松口定要取那孩子性命。”她道,带着一股子愁怨,“原本这孩子是打过一次了,命大,没有被打下来。朱氏自己偷偷生下来,养活到两岁瞒不住了,城儿求到我这里,我便和陛下偷偷商议了,既活下来也不必斩尽杀绝,只当不知,也不管她,随便她的死活。也是城儿心稳,这些年自己藏着掖着不肯出头,暗中接济着这孩子,就给养到这么大了。偏今日让重儿撞见了,我本打算等再过两年,换个旁支的身份给个虚爵送出去,也算保全她的性命了。”
花明道:“老太师向来不肯管皇家事,除了八年前太子那一遭求到娘娘这了,他老人家几乎是一心扑在朝政上,只是先文妃娘娘是老太师心头肉,太师意志坚定,若太师执意赐死,想是陛下也不会为了这样一个孩子去开罪老太师,这孩子怕是死定了。臣听娘娘的意思,莫非还是像救这孩子?”
花淳道:“原这孩子并不值得本宫与太师一党交恶,可我总忌讳着城儿……也是谋划了这么久了,眼看是有些成效了,若这事做成了,城儿这颗心也算是暖化了。话说回来,城儿心硬,本就不是好捂热的人,若这下不成,怕是这步棋就废了,今日我不肯豁出去为他救妹日后如何指望他豁出去救弟。”
花明听的这话,心中难免认为花淳思之过极了,同时他心中的那一点疑惑的火苗也在日益烧的旺了,娘娘一而再再而三的担忧小六的安危,到底是居安思危,还是其实另有隐情?花明明白,若真是后者,让花淳担惊受怕这些年,必定不会是小事。
说不定,到时候就连花家也会受到牵连。
思及此,花明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一股子麻意冲到了他的脸上。
皇后到底有什么惊天动地地大秘密?他不敢问,只在砖地上干站着,站到脚底冰冷,像是两块铁疙瘩。
花淳说:“本宫要好好想想,阿明你先去吧。”
翌日,大雪没有停止,反而下的更大了。伺候宁韫良的大宫女棋凌将小主子从床上抱起来,伺候着洗脸漱口更衣,棋凌跪下来给宁韫良着靴的时候,宁韫良才算是从冬梦中回过一个神来。
小主子醒来后,眼睛在眼眶里咕噜转了几圈,算是从窗前糊的茜纱的光影中记起了自己姓甚名谁,他回想起这两天的事,觉得好大的不痛快,耷拉着眉眼,撅着嘴:“棋凌姑姑,我今日不想去书房了,我想去瞧瞧五哥。”
棋凌整理着他腰上的荷包玉佩,笑道:“花明大人昨儿还说给殿下捉了一只野兔子,打算今儿教殿下烤兔肉呢,配着大雪天吃,岂不有意思?”
兔肉并没有调动起宁韫良多大的兴致,他依旧蔫蔫的,棋凌给他袖子里塞完手绢后,留了个心眼儿,瞧瞧嘱咐身侧的小宫女,让她一会儿出去叮嘱送行的内侍,留意着别让六殿下大雪天跑出去,滑了跤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宫女依言出去了,没多久,又一个小宫女慌里慌张地进来传话道:“今日雪大,花明大人来接六殿下上书房。”
棋凌斜了她一眼道:“花明大人来是常事,慌什么?”
那小宫女吓得一颤,抬头慌乱地看了一眼宁韫良,又看了一眼棋凌,才蹲身道:“是、是奴婢方才替花明大人传话,正巧看到,看到五殿下跪在主殿外面,不知跪了多久,也不知有没有冻出个好歹来,远瞧着头上肩上都是雪,就像个雪人那般,琴凌姑姑吓坏了,连忙去叫禀报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