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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净身(10)

作者:不道不道寒 阅读记录

——

罗宓死了,自缢于寝殿,野猫的尸体也不知去向,更无人去关心御花园里还有个意外摔晕后把自己闷死在积雪里的宦官。

灵堂设立之时,又是雪天。南望本不常落雪,可今年却接连下了好几场,尤为凛冽严寒。

段绪言就跪在灵堂外守灵,淋得一身湿冷,他自晨间跪到傍晚,落雪积了满肩。恍然回神时,头也昏沉,乍一看天色俱暗,身侧宫人都退尽了,只余下几人跪在堂中守夜。

好生寂静。所以他取来长箫,独自跪在夜中吹起一曲。

声响漫向天际。卷入碎雪的丧幡随后扬起,悠荡着旋了几圈,扫落一朵白花。花瓣点地,恰如门外树梢的积雪坠下。

砰然一下,冰碴砸落至伞面又溅入雪中,是时一双靴履在他身前停顿下来。

箫声随之停息,一片素白衣摆误入视野,段绪言缓缓抬首望去,素雪却已沾湿眼睫,将双目涩得朦胧。

又有风来,眼前一盏孤灯斜照,那人半身染光,又于冬雪中陷没,远如尘外之景,要比轻雾还淡薄。

段绪言被护在伞下,双膝着地,跪坐仰观,像不虔的信徒,手中长箫变作一炷未燃的梵香。

迟钝须臾,他看向了擎伞的手。

见几处淤红指印还落在虎口处,他想起些什么,不由自主地伸指触探,却在将要碰及的那刻失了知觉,便一头栽进那身素净白袍里去。

第4章 狼犬

就是这个冬夜,他和阮青洲相见于罗宓的灵堂外,两身素服,白成霜雪。

他孱弱得像只无家可归的狼犬,在昏迷之即挠动着手指,把揪到的一点衣袍当作仅有的依靠。

如他所愿,阮青洲把他捡回了东宫,就像当初他捡回那只野猫一样。于是,在十八岁的这一年,段绪言学会了乞怜。

转眼又是寒冬腊月,罗宓忌辰这日,无黄纸漫天,仅薄雪盖地,铺出萧瑟的一片白。

不远处,靴底踩过碎雪尘埃,段绪言循着悠远箫声走来,一身内侍袍服洁整。

东宫里栽的多是些桃树,阮青洲少时多病,阮誉之为此特意下令栽种桃树驱煞,渐而渐之,这些桃树便也长成了小片的桃林。

寒天的桃枝光秃,上缀的几点轻霜亦是留不到午后,段绪言步行穿过几株髡树,隔过挡目的枝条,眼前那抹明净的影就显得湛然。

一曲轻缓奏停,阮青洲盘坐在地,一身月白宽袍铺散开来,堪比落尘的霜花。发上,随手束的低髻还用白玉簪子固定着,余下的披发就散在肩背处,偶有额边几绺碎发遮眼,倒显得这人慵懒娴静。

段绪言走近了。

听身后动响,阮青洲稍抬目,便有裹绒的大氅朝肩上披来。

“今日来得晚了些。”阮青洲说。

段绪言说:“是殿下醒得早了。”

阮青洲确实醒得早了。他平日都会在午后小憩,每至未时四刻段绪言定会以箫声将他唤醒,可他记着今日是罗宓的忌日,宫中不得祭奠,他辗转片刻,还是取过长箫行至中庭,坐在了满地的白雪之上。

“雪停了,就想出来看看。”阮青洲将吹孔轻靠唇边,静了一会儿,却又挪开。

应是冬景肃寂,将阮青洲冻红的指尖也衬得可怜,段绪言多看了几眼,问他:“殿下在想什么?”

阮青洲说:“去年那首曲子,没再听你吹过了。”

他再没吹过的曲子,只有罗宓灵堂外的那首《催雪》了。

“催得飞雪降来,风恸鸟悲,届时万物封埋,寒地为墓,”段绪言说,“这首《催雪》幽怨,奏者伤神,听者伤心,不适宜吹给殿下听。”

阮青洲静了静,道:“倒也无妨,再吹一遍吧。”

段绪言说:“奴才的旧箫冻裂了,没带在身侧,不过殿下若想听,也有办法。”

话落,段绪言于他身后靠来,一双手自后环上,覆过他的手背。

“冒犯殿下了。”

段绪言很大胆,他不等阮青洲的应许,便带过那人的手指按在音孔上,轻声哼着曲调,又将指法一个一个教予他。最末时,十指再又按回原处,就覆在阮青洲的指上。

阮青洲的手是冰凉的,挨在掌心的触感像块玉。恰好够他捏碎了,攥满整个掌心。

因这念头,段绪言停顿些许,才进退有度地撤开手,说:“前一遍是原曲,后一遍是改调,殿下若想学,奴才晚些再将写好的曲谱给殿下送来。”

阮青洲没说什么,他稍侧过脸,却递了方帕子过去。

“像是新伤。”阮青洲说。

段绪言低眸看了眼自己指间的伤,原先还凝着血的破口被风吹裂了,渗出些鲜明的红来。

“小伤罢了,”段绪言往那指尖触去,却先牵过阮青洲的手,摩挲了两下,“倒是殿下的手,被风吹着,都冻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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