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净身(9)
用布裹着的猫尸被铁铲撬起,直往土坑里倒去,仅一声低沉闷响过后,周侧传来些动静。丁耿警惕地转了头,瞧见来人时心头顿时震颤。
那阵惊慌并不难觉察,段绪言与他静视片刻,随即迈开步子,缓缓走近道:“丁公公都敢杀生了,还怕鬼神?”
“大半夜的满口胡言,我看你是病得不清醒了。”丁耿欲隔雪将人看清,可那人逼近的气势着实压人,他不禁有些胆寒,直将手中铁铲攥紧了。
“你又想做什么?”丁耿语气不善,颇带几分威胁。
“公公两次三番地给我警醒,我不做点什么,反倒还怠慢公公了,所以就趁着煮姜汤的这点功夫,出来和公公道个谢。”段绪言说着,目光却落往那人右手处裹着的布条上。
他伸手极快地一扯,方才瞥见些抓伤,丁耿却缩手躲开了。
“这伤口不浅,看来它临死前应当是挣扎了一阵,只是不知,”段绪言看了他一眼,“公公是将它溺死的还是勒死的?”
丁耿心中一阵紧促,往后退了两步:“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段绪言耐着性子,朝人走去:“我好声好气地问你,公公怎么不领情呢,要知道,在这萃息宫中,再不会有人同我这般关心公公了。”
丁耿冷哼一声:“风颜楼里出来的人果然还是轻浮,动不动就说些磨人耳根的恶心话,可不就和这畜生一样,攀得再高也改不了撒野的本性。”
“是啊,”段绪言说,“生了尖牙利齿,便不该教他学会亲人的,不若太过天真了,轻易就能把命都赔了进去,临死前连句冤枉都喊不出口。”
“不像我,”段绪言抬眸与他对视着,露了个笑,“都不懂以德报怨,只会加倍奉还。”
那眼神阴森,似为夺命而来,丁耿惶然退步,背脊渗过一道麻意。
“严九伶,你还想公然杀人不成?”丁耿刻意抬高了声,握着铲柄的手臂默默蓄起了力。
“想啊。”
段绪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人骇得胆破心惊。顾不及其他,丁耿抬手挥去一铲,却被段绪言稳稳接住,他见势不妙,扯嗓大喊:“来人!救——”
忽而脖颈被人捏在手中,只觉一阵猛力推来,他的前额便直往身前的石块撞去。
剧痛过后,温热血液淌湿双眼,往下颌流去,不待双耳的嗡鸣感退散开,他便又被一头按进了土堆。
沙土实实地堵在口鼻处,直要将人闷死。丁耿竭力反抗,哼出的声响却尽数埋入了地里。
“公公别叫唤啊,我一急起来,下手就不知轻重,”段绪言不屑地递去一眼,沉了声,“是会死人的。”
——
或有风来,雪落得大了些,罗宓凭靠在窗前,面上的吹雪融了几点,她不知伸手去擦,一双眼还在盼着什么。
“贵妃,夜里冷,还是到里头歇息吧。”
罗宓被扶回了榻上,她转头再次望向窗外,飞雪却被合起的窗扉掩住了。
罗宓问:“洲儿年后该有多大了?”
“殿下年后该有二十二了。”
“是个好年纪。”
二十二,真是个极好的年纪。
罗宓阖眸躺了下来,似在枕边听见了踏雪的马蹄声响。
阮青洲当是在归来的路上。犹见他乘风载雪,一身衣袍于风中滚动,泠然若云上净月,罗宓笑了起来,直至伸手触摸时,才知幻影会散。
那幻象自指缝中流散,却忽然变作一只幼弱的手臂,从掌心滑落,沉入池底,最终水面上仅余一点涟漪,于指尖处泛开。
罗宓撕心裂肺地喊,喊她的阮墨浔,喊不见,索性就跳了下去。
一阵惊颤过后,午夜梦醒,四下无人亦无风,悬挂的帷幔就在眼前,静垂不动。
罗宓看了很久,余在枕上的湿泪就同最后一点留恋,很快就冷透了。
她起身敞开了窗,踩上桌椅往外眺望,像当年踩在槐树的枝条上一样,只要她敢跃下,南望帝便会张臂将她纳入怀中。
他们之间没有太多规矩的束缚,她会喊他誉之,更没规矩的时候,连名带姓地喊。
阮誉之会气笑着责她大胆,在太后怪罪时又出面保她的安危,后来她被帝王的宠爱惯得不知天高地厚,竟偷偷带着三岁不到的阮墨浔去池面上踩冰。
冰碎了,阮墨浔死在她的胡闹和愚昧之下。萃息宫成了南望帝再不愿踏足之地,她却又凭着太子的名望安然如故。
罗宓不想再记起这些了。所以她站上桌椅远望,就好像阮誉之和当年一样还站在下方。这一次,她依旧毫无顾虑地蹬腿踩空,只是再没有跌进谁的怀里。
声响尽数湮灭了,雪中隐约有一孩童朝她伸手而来,她便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