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鹤+番外(183)
“我骂他能看到什么啊?他能给我变着花样说你,夸一百句不重样。”
“你不知道他刚去落风门的时候瘦成什么样,谁也不理,拿着根拐杖当宝贝。我也不知道,是后来听误尺道人说的。”
“他就为见你那天活,好好吃饭,刻苦练武。”
花忘鱼顿一下方道,“路濯没和我说过皇宫里的事情。我只是看着都觉得生气,他那模样哪里是个皇子啊,跛着腿和路边的小乞丐比惨。”
赵应禛先是想起那日皇帝说赵九在他去边疆后在太和殿前跪了好几日。
后来记忆才开始回溯,叫他想起那几根拐杖。
第一根是在晋京找人做的,第二根是他在庆州的时候学着雕的,第三根是他在元宵时新送给对方的。
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即使是他亲自做的也不是,最多算个用心的赔礼。
别人有的东西,赵应祾都没有得到过,所以就这么点甜头便能叫他一直抱着当了不起的珍宝了。
赵应禛觉得不值当,胸膛无端生起找不到宣泄口的愤怒,最后连一句凭什么都问不出来。
花旌没看他,自顾自道,“误尺道人缘何为他取名‘路濯’?取字‘劝规’?”
一是愿他长路可有行处,往昔皆过,以清涟濯疾苦,祓除灾痛。
二便是劝他早回头。劝他莫再望向你,莫再渴求你,莫再爱你。
赵应禛心下震颤,如长根尽断,剧痛余韵难耐。
劝规,劝规。
规是伦理纲常,是万物因果、百般禁忌。
是他那日跑到无忧宫前透过女人砸得模糊的血肉看见一树桃花开。
母亲问他,那为何要救它?
是的,总是错的。
他以为负赵应祾那一程是错,殊不知早不可回头。
他俩一道错罢,一道下地狱。
“我知晓无人有资格劝你,但你就当我偏心,自私想要帮赵应祾一回。”
花旌最后道,“你就当路濯求你,求你别离开赵应祾。”
“可好?”
赵应禛没答话,因为那日复一日出现的梦魇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它是一只断翅的蝴蝶、一只被箭射中的鸟、还有……六岁的赵应祾。
母亲确实问过他这样一句话,在她尚在世的时候。
他那时年幼,还是每日调皮玩闹的年纪。
日光鼎盛,同是盛夏,蝉鸣鸟叫终日不歇,他趴在树丛之间捉虫玩儿。魏惜摇着扇子在树荫下看他,母子二人时不时说几句话。
御花园的花开得多好啊,十种颜色坠满枝头,绿阴柳影,全都摇晃着,在风里沉醉。
他小心翼翼捧着一只蝴蝶到母亲面前。
那虫也不知是死是活,右边翅膀折了一半,鳞粉没一会儿就沾了赵应禛满手。
母亲笑着为他将脸上的汗擦净,装作惊奇地逗他,“这蛾子都不动了,小禛,你怎么还拿着它呀?”
小孩撅起嘴,以为母亲想让自己把它丢掉,便赶忙把手缩回来,还想把小蝴蝶装进荷包里。
魏惜被他的举动逗乐,捏捏儿子红扑扑的脸蛋,又问,“小禛,你为什么要救它?”
她只是随口问问,却没想很矮很小的赵应禛一字一句说得铿锵有力。
他说,因为是我捡到他的。
我发现他了,他就是我的蝴蝶。
如果没有人要他,那我就要。如果没有人爱他,那我来爱。
因为他是我的。
他是我的。
赵应禛记不清这只蛾子最后怎样了,大概本就是死的,如何也救不活了。而小孩子忘形大,有更能吸引注意的东西出现,没过多久他也就将它抛在了脑后。
可实际上,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善心泛滥的人。纵使皇帝那日讽他心慈,他也明白自己不过是烂了的菩萨心肠,天下人也最多说他一句仁义悲悯。
除了赵应祾,全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会觉得他好得绝无仅有的人了。
他觉得好笑,偏偏提起嘴角都难,只麻木地盯着自己的手,上面有长时间握剑而生出的茧子,还有些已然愈合的伤口。
它们都不会再痛了。
不知何时,花忘鱼已起身离开。
而他仍旧坐在原地,复慢慢转身透过那纸糊的门帘看向最里处躺着的少年。这房子经年失修,内里被林辰几人收拾得干净整洁,院中的小池也重新溢满河水,唯有这门与窗还彰显着它被遗弃多年的事实。
泛着黄的陈旧,那细小的裂口,他从中窥探到自己的过往。
他终于忆起宸妃之薨并非两人第一相见,时间要再往前回溯。
那是嘉隆十五年——母亲端妃去世的第五年,以及皇帝印象中大皇子和二皇子共同猎得猛虎的那一次春蒐。
记忆中的春日围猎办得很盛大隆重,周边的邦国都派遣使者前往。那时北府军还由魏钧率领,晅辽休战数年,是一段和平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