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212)
萧晏亦道,“正好,礼部取好名字了,你挑挑。”说着从袖中掏出卷宗。
小叶子接来,翻过。
边看边道,“我其实从来没有吃过枣泥米糕。这一生,阿娘只做过一回。她总是没有力气,很多时候都在昏睡。可是有我这么个孩子,她也睡不实。我要吃饭,我会哭闹。她无法静心龟息,伤便好不了。院中有颗枣树,便成了我唯一的玩乐处。枣树结果,便是我的零嘴。有了那颗树,阿娘便安心许多。后来,邻家婆婆告诉阿娘,枣子寒凉,又不好消化,我成日吃着,总是不好。她说兑些米粉蒸熟,又甜又果腹。阿娘一直想给我做,但是她连榻都下不了。直到有一日,终于有些力气,开了灶台做米糕。为帮阿娘省些力气,我切了好久的枣子,手都划破了,但是不要紧,终于是做成了……”
“但我没有吃到。锅盖开了一半,那些歹人便进了屋子,把刀夹在我脖子上。阿娘一句话也没说,抱起我跟他们走了……”
“我伏在阿娘肩头,看着灶台袅袅升起的热气,闻着一阵阵饭食的香味,然后越行越远……”
“后来,阿娘把握从霍氏的水牢里救出来,她哭着和我对不起,和我说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回到家就给我做枣泥馅米糕,我们明明已经上了回家的路,可是为什么又折了回来?”
“我一辈子都没有吃到阿娘做的米糕。”
“我的阿娘她只想给我做一次米糕,却永远没有成功。”
“是因为什么?”
泪流满面的姑娘,将带着萧姓名字的卷宗扔尽炭盆中,擦干眼泪道,“抱歉,我终究还是无法原谅你。”
“但是,我、也不想太恨你,所以我换了颗毒药。”
“七星海棠是你送我的生辰礼,用那样的毒,太残忍了。我就……就用了寻常的鹤顶红……”
说话的人儿口中喷出鲜血,大半溅在对面男人身上。
“我阿娘一生所愿,便是我能长大成人。一生……所惧,是怕我早早夭折……”
她撑着起身,颤颤巍巍来到萧晏面前,躬下背脊跪拜他,“谢你,将我养大。”
“只是,天若怜我,许我不入轮回,只以完整魂魄伴我阿娘,我与阿娘莫再遇见你。天若不怜我,来生再见,请你记得善待她……”
小叶子伏下身去,未再能起来。
十五岁的少女,缩在一处,尚是小小的一团。
那样软,又那样美。
日光晃眼,漫天洒下。
萧晏辨不清今夕何夕,只看到艳阳中,阿照在向他走来,却是越过他,抱起了孩子。
然后一步步离开。
然而阿照温柔悲悯,似是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起身,追去,一个踉跄跌下。
回首,又见屋内伏地的小公主。
原是春日惊鸿一回眸,神佛早已不渡我。
第70章 、正文完
镇国公主的及笄礼成了她的葬礼。
对外宣称乃公主暴毙。
十五岁的姑娘, 确乃一身疾病,从内到外。即便十余年,被天子捧在掌心精养, 但到底难敌命运。
话说回来, 对于这位帝国唯一的公主的命运,这么些年下来,洛阳皇城中的宗亲权贵们,已经有了共识。
不谈, 不论。
九重宫阙里的君王说什么,他们便认什么。
便如眼下,说是葬礼, 却也不曾发丧。
礼部按规矩问了一次, 不得应答之后,便再不敢问第二次。
诸人只守在府衙中,随时等天子传召。
然而,并非萧晏难为臣下, 亦或是被刺激疯癫,而迟迟不肯发丧。
他只是有些茫然,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那一个踉跄跌下后, 他缓了缓神, 撑起来走上去把小姑娘抱在怀里。
那会内侍监和掌事姑姑见他跌倒,尚不知内情,还过来服了他一把。
他过去抱了小姑娘,手足就不够用。
便低声道, “拿条毯子来。”
宫人见此状, 哪还敢言语, 只听命从事。
他坐在小叶子先前蜷缩伏地处, 把毯子给她盖好,挡去衣襟口的大片血迹。然后又细细擦干了她唇畔面庞的鲜血。
如此将她卧在自己臂弯中。
她的身体还有一点余温,两颊染了胭脂还是红润的。
长长的睫毛覆下,同睡着时无甚区别。
萧晏俯身吻了吻她额头。
以往十一年,即便她沉睡,萧晏也不敢这般近地触碰她。
怕她嫌恶自己,怕刺激她发病。
如今,倒是好了,连亲她她都不声不响。
萧晏擦了把泪,想把她这日的模样记得清楚些。
是长大了。
及笄束发而盘,她柔软乌黑的三千青丝高高挽起,作了一个灵蛇髻。髻上簪着他不久前给她选的六尾红宝石累金凤仪步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