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纨绔与高岭花+番外(104)
他认识的苏戚,从不在人前示弱。偶尔嬉笑讨饶,假作无能,但永远不会将真实的自己全部暴露在外。
可薛景寒还是不愿看见这样的景象。
他用指尖拭去少年眼尾携带的水气,低声问道:“很难受吗?”
“不算难受。”苏戚顺着他的话作答。因为心里装着事,反倒没注意对方过于亲昵的动作。“我只是……不平。”
薛景寒说:“世间无常,不平之事俯拾皆是。”
“可有些事,原本不必如此。”苏戚蹙起眉头,“人活着,尚有希望。去讨债,去报仇,去做一切想做之事。为何要自毁,要逃离,让亲者痛仇者快?”
“是,人活着,才有希望。”薛景寒重复了苏戚的话,眼底滑过晦涩不明的情绪。“可是苏戚,并非人人都有胆气走下去。有些人走得艰难,走得疼,没有办法继续。”
不继续,又能如何呢?
明明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啊。
苏戚不言不语,牙齿无意识地咬着下唇,血色几欲渗出。
“如果何家女活着,她只能嫁给卞棠,或者忍受一辈子侮辱嘲笑,下嫁于贱籍之人。”薛景寒说,“苏戚,希望于你我,是美好愿景,于她,只是海市蜃楼。”
是这样吗?
苏戚捏了下袖口。一本被翻阅得边角磨损的诗集,静静躺在其间。
“杨惠喜欢何婉婉。”
她说。
“太学生杨惠,家境普通,但依旧是书香门第。家规严苛,恪守古礼,莫说杨惠自身意愿,父母必不可能接纳此女。”
“不嫁人,又如何?”苏戚反问,“何深爱妹至深,必能照拂一世。”
“寻常女子,如何捱的住这孤苦寒凉的一生。”薛景寒叹息,“苏戚,何必思量这些,何家女无望自戕,已是无可转圜的事实。”
道理都明白,但苏戚心里始终凝滞着,呼吸不畅。
薛景寒抚平她眉心褶皱,温言劝慰道: “你累了,去洗一洗,换了湿衣裳睡一觉,好么?我已写好奏章,明早便可将此案呈报上去。卞棠抢占民女,逼死何深胞妹,罪责难逃。”
是啊,还有卞棠的罪。
苏戚下意识移动目光,看向身旁案几。摊开的奏章墨迹未干,工整隽秀的文字一行又一行,以冷静锐利的口吻,将矛尖对准了当朝太尉。
——卞棠之罪,卞文修难辞其咎。
第64章 误会与裂痕
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苏戚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一份缜密而又尖锐的奏章。从太尉勾连少府官吏说起,谈到中尚署令杜安春,初审血玉案的掖庭署,又提及卞棠任少府考工令,可制兵器,可监管武库,权势过重。偌大的少府,下辖官署多与卞氏沾亲带故,长此以往,恐有大患。
薛景寒用何深状告无门的遭遇,指责中都诸官署明哲保身,不敢触怒卞文修。用何婉婉惨死的遭遇,斥责卞棠背叛家族,目无王法。直指卞棠敢当街行凶,正是有卞文修这座靠山。
其言辞之恳切,叱咄之严厉,能让所有朝臣自惭形秽哑口无言。
可苏戚只觉得刺眼。
她收回视线,看着薛景寒:“如若顺利,卞棠如何惩治?”
“最好的结果是革职,不再担任考工令。”薛景寒思索了下,对苏戚说,“卞棠一旦被处置,卞氏便会收敛许多,不敢明目张胆仗势行凶。借此机会,也能彻查少府,整肃官风。”
苏戚轻笑一声:“不,这不是最好的结果。”
薛景寒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大衍律法如此,沈舒阳心有偏袒,能将卞棠革职已经是最重的惩罚。”
“你没明白。”苏戚直直望着薛景寒,平静开口,“先前我问你的,现在再问一遍。怀夏,你是替何家兄妹申冤,还是拿此事与太尉争权夺利?”
薛景寒微微睁大了眼眸。
他有些不理解苏戚的问题,但还是认真回答道:“这两件事,有何区别?”
卞棠的罪,与卞文修脱不了干系。
只有将卞文修和整个卞家拉下水,谈论帝王最忌讳的权势问题,才会让沈舒阳把卞棠的罪行当回事。
况且,这也是拔除太尉羽翼的好机会。
薛景寒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但苏戚显然不喜欢他的回答,脸上表情冷淡许多。
“怀夏,我再问你。”苏戚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在弹劾太尉一事上,何婉婉死了,对你而言更有利,是吗?”
薛景寒犹疑一瞬,点头承认:“是。”
他直觉不太妙,料想自己答错了什么,可是又抓不住原因。
“我就不该来找你。”
苏戚低声笑了笑,转身欲走。
薛景寒莫名慌张,抓住苏戚手腕,追问道:“为何生气?苏戚,我说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