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纨绔与高岭花+番外(103)
苏戚有一瞬恍惚,继而恢复清明。
她问:“你是为了替何家兄妹申冤,还是拿此事与太尉争权夺利?”
薛景寒愣了下,张口欲答,断荆回来了。
“大人……”
断荆声音犹豫,“刚刚收到的消息,何家女已经自戕。”
自戕?
薛景寒蹙眉,还未询问详细情况,苏戚突然挣脱他的手,向外奔去。
“苏戚!”
薛景寒起身去追,但门外已经没有苏戚的身影。
断荆继续禀告:“何深家中只剩瞎眼老娘。他请求丞相府庇护其母,自己先替胞妹入殓,写告劾书。”
“是该由他写,这样最好。”薛景寒颔首,思忖着说道,“何深善文赋,写出来的东西,更容易煽动人心。”
断荆看了薛景寒一眼,很快垂下视线。
运筹帷幄的丞相大人,在政事上从不掺杂个人情绪。
旁人的喜怒悲欢,永远无法影响他的判断。
苏戚赶到何深家里时,巷道里乌压压站着十几个丞相府的差役。她跨进门槛,见何深跪坐在堂屋里,用湿布擦拭何婉婉的双手,将她指间的血迹清理得干干净净。
何婉婉平躺在地上,已经换过衣服,红襟白裙,腰间系香囊兰草。她打扮得很好看,唯独侧颈撕开了很大的窟窿,露出内里泛白的骨头与猩红血肉。
“是女红用的剪子。”
何深头也不抬,语气平静地跟苏戚说话。
“她最喜欢书里的情爱故事,艳羡书中人相携相守,举案齐眉。说自己出嫁,也应当遍身绮罗,穿最漂亮的衣裳,裙摆绣得华美非常。”
“平日里闲着的时候,她便绣花选布,每每做出来的东西,却是赠与我的汗帕,娘的布鞋,新的夏衣和秋服。”
“她从未用这把剪刀,为自己做半件东西。”
直至最后,用于剪裁美梦的工具,剪开了脆弱的脖颈。
“我如何能让她这般离去呢?”何深问苏戚,又好像在问自己,“她害怕,无望,只想逃离腌臜的人间。死前最后一刻,也没能认出我来。”
苏戚沉默。
她看着何深专心整理何婉婉的遗容,漆黑眼眸情绪翻腾。
何深用草席裹住尸体,一如多年前,他收殓枉死的父亲。
“我现在还不能让她走。”何深说,“犯下恶行的人尚且苟活,她如何安眠地下?”
“我知道。”苏戚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丞相府,你担心的,我来处理。”
何深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小心抱起草席包裹的尸首,和苏戚一同出门。
昏暗的夜里,天依旧在下雨。冰冰凉凉的雨丝接连不断地落下来,触及肌肤,便生出细微寒冷的刺痛感。
他们随差役前往丞相府,府内官吏早已准备好迎接事宜,将何深和老娘安置在僻静小院。苏戚帮着置办棺椁,让手下人运来防腐香料和冰水,保护何婉婉的尸身。
临走时,何深将一卷诗集交给苏戚。说是何婉婉藏在床褥下的东西,要她交还给杨惠。
苏戚还记得,在颠倒寺时,心高气傲的杨惠,是如何红着脸,用蹩脚的借口,将这本诗集递给胆怯的少女。
她把诗集收好,打算直接回太学。不料杀戈亲自来接,执意要她回薛宅休息。
“大人担忧公子。”
杀戈如此说。
苏戚想想也是,她的确该去一趟薛宅,除了道谢,还得询问薛景寒关于此案的打算。
回程途中,雨渐渐歇了。半轮残月从黑沉沉的乌云里钻出来,为大地披上一层暗白的丧衣。
时间已过凌晨,世间万物仿佛都已沉睡。苏戚走进静谧的宅院,一时间只能听见自己稀疏的脚步声,以及露水滴落树叶的轻微响动。廊前檐下均未点灯,入目景象幽暗模糊,无端生出几分萧索。
接着,她在这幽暗萧索中,遥遥望见了一点黄晕的光。
这暖光从薛景寒的书房里透出来,侵吞着寒凉的夜色。月白的窗纱上,斜斜映着一道人影,垂首执笔,轮廓安静而美好。
苏戚身体里翻涌的情绪,莫名平息许多。
她由杀戈引着,进到薛景寒处理公务的房间。昏黄灯火下,这位青年丞相正在书写奏章,低垂的眉眼晕染着温暖的颜色。
他的侧脸依旧美好如画,不沾半点尘世喧嚣。
苏戚没有出声,只在旁边等待。然而薛景寒已经察觉到她的到来,立即搁笔,起身问道:“回来了?”
苏戚点头:“回来了。”
她出去时还未束发,在外头又淋了雨,现在全身都笼着淡淡的水气。细碎的雨露悬挂在眉梢眼睫,漆黑眼眸蒙着氤氲湿意,整个人显得安静又脆弱。
薛景寒知道,这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