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上)(3)
叶锦书也不惊,只神色无虞地往旁踱了一小步恰好避开他落下的一棍。
姨夫气得拐杖直匝地面,咚咚咚几下,而后又将其举起冲着叶锦书的脸面,恶狠狠地骂道:“让你打酒打酒,你他娘的聋了嘛!成天不吱声,缝着一张嘴,你那嘴里是有金子啊!
敢来老子面前臭摆谱,真当自己是千金少爷啊!
你娘是个什么破烂货色,以为攀了高枝儿就真当自各儿是正经主子了。打旋磨子的一个外室,骆驼生驴子养了你这个怪胎,活该你亲爹都不要你!”
姨母听见外头又吵嚷起来,朝门口瞅了眼,忙盖上锅盖,又吩咐儿子阿保少放些柴火,要文火慢煮后,这才跑去门口拉架。
姨母倒并非宅心仁厚,特意去给叶锦书解围,只是她还要脸面,闹得沸反盈天对她也没什么好处。
她环顾周遭来往的人群,窘迫地推着丈夫往院里走,却斜眼唬了叶锦书一眼,泼辣道:“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晚了,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拈花小镇的隐秀大道上多是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落魄乞丐,其中泰半都是勤恳半生的庄稼人,可怜他们早已过了春秋鼎盛,能扛饿扛热的年纪,无计可施之下只得贩卖尊严以求得果腹之机。
叶锦书漠然地走在这条行尸走肉遍地的凄惨街道上,径直朝着酒铺而去。
蓦然忆起矿场毒杀一案不过须臾之前,究竟是谁要杀害霍子戚,又为何要置他于死地,不得而知。
前方迷云重重,疑影密布,他只管摇头作罢,不管如何,他相信霍子戚一定能逢凶化吉。
毕竟上辈子他可是能将权倾朝野的奸臣叶锦书处以烹刑的狠绝人物。
所以即使这位狠绝人物此时此刻正落魄懊丧地站在已然重生一世的他面前,也绝不能掉以轻心。
2、前尘
两人相逢,目光有了一瞬的交接,好似穿越前世今生,如久别重逢的老友,那股莫名的面善熟悉自心底油然而生。
只是不待二人叙上一叙,周遭的风气便乱哄哄涌动起来。街上原本举步维艰的行人们忽然健步如飞地朝着某个地方集中而去。
原先安坐家中的百姓也应声夺门而出,飞奔至街口簇新设下的粥场。
黑压压一群人饥肠辘辘地将粥场团团围住,搏命似的往前拥挤,谁让粥场门前挂着先到先得的牌子呢。
灾民无序地搏位,恨不得打起来,奈何身体力行已力不从心,只得口舌上拨弄几句,并无庞大的肉搏之争。
所谓粥场充其量不过是两三个铺面这么大的地界儿,三具露天大铁锅齐摆门前,锅中白花花的米粥看着倒是实实在在。
在正式分发之前,金匮知县李定达粉墨登场。他穿着一身土色麻布长衫,四处补丁。
头顶发冠松动,发丝碎散,落下几缕花白掩面,一双眼眍瞜发黑,下颚满是落拓的青茬,看着好生落魄潦倒。
他这副模样倒十分符合此情此景,只可惜再如何丑化,红润的双颊却骗不了人。
分明是吃得脑满肥肠才想起要在百姓面前走走形式,不痛不痒地编撰几句同甘苦的说辞来笼络人心,可锅里的粥日益减少却是不容置喙的。
社仓再不济,中央也不是吃素的,怎的便是官帑空虚至此,官员又如此办事不力,赈灾两月也毫无回转平息之兆?
分明是顶上官员借赈自润,赈灾银层层剥削下来,百姓只剩谷壳救命。
叶锦书记得这金匮知县贪污一案当年议论纷纷,只是彼时他尚未发迹,还未卷入官场风云,对于此事不过是有所耳闻,并未深究其中道理,故而此时身陷当局,也难以旁观者清了。
台上李定达总算结束了他冗长的肺腑发言,锣鼓一敲,拥堵成形的人群又变幻起位置来。
叶锦书被迫卷入其中,一时不得脱身。忽感手腕一紧,下一瞬他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拖拽出了汹涌的人潮。
霍子戚!
他劲儿大的狠,拽得他手腕生疼。可他本人却恍若不觉,迟迟不松手,只低着头痴怔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批难民直朝前方挤去,只有他二人孤单零丁的身影遗落在大队之外,甚是突兀。
霍子戚脸上阴翳沉郁未退,眼角泛红,反倒衬得他一双似醉桃花眼愈加迷离幽美。
他悲痛道:“小希入土了,可怜他家人连墓碑都来不及准备。”
他抬起头,眼神坚毅地迫视着他,一改先前疲软悲恸,语气变得极其郑重有力:“我问你,你是何时发现端倪的?在小希死前还是故后?”
他抬起闲置的另一只手将叶锦书的双腕齐齐抓牢与胸前,像极了被枷锁铐住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