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上)(2)
霍子戚快意笑之,一双桃花眼眯成了两湾月牙,眼睑蓦然压下了一些,略显狭长,便将乌黑瞳仁里的光芒聚集了起来,好似收拢了如墨黑夜中银河一隅的闪烁星芒,令人神往。
他鼻子俊俏笔挺,一双唇也生得恰到好处,不薄不厚,不会显得过于刻薄,也没得格外丰盈夺目,且到底是年轻人俏血气好,常年不点而红如鲜嫩花瓣。一张女娲偏心雕琢出来的脸庞,任谁见了都要恍惚一阵。
“小希长得俏,大了准是美人儿。”霍子戚摸了摸她柔软的脸颊,笑说道。
阿望随即跟着玩笑说:“那等小希大了,你娶了她去罢,省的她成日里朝思暮想的。”
霍子戚笑得越发爽朗,直道:“好啊,那我就再等她几年罢。”
继而又转对小希说道:“小希,去一旁坐着慢慢吃,但还是仔细别贪凉吃坏了肚子,叫你哥哥再为你忧心。”
小希默默不语,只点头应答,转身端着酸梅汤坐去安全的地方。
阿望跟上前去叮咛她。霍子戚则寻视四周找了块平滑的石块,方挥袖扫开沙石要落座休息,便听闻前方就传来阿望冲破天际的惊叫声:“小希!小希!你怎么了?”
霍子戚霍地起身,滑开地面上的沙砾,冲到阿望身边,只见方才还好端端站着簪花的小希这会儿却在哥哥的怀抱里口吐鲜血,脸上的血色在火速褪去,原本一双粉嫩的嘴唇被源源不断的浓稠黑血污得触目惊心。
霍子戚犹如当头棒喝,双脚脱力当即跌跪在地。他颤悠悠拾起一旁撒了大半的梅子汤碗,怔忪地颤抖着嘴唇念念有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哥哥,哥哥。”小希羸弱如丝线的嗓音传来,将霍子戚的神思召回,连忙面朝她。
小希颤巍巍地从鬓边摘下那朵蔫儿了的小花,交到他手上,而后留下了她弥留在这残酷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哥哥的眼里有星星,真好看。”随后便阖上了双眼,了却了残息。
霍子戚垂下头,五指使尽了力虚拢着那朵在掌心摇曳的小花。
耳边刮起阵阵断了弦的风声,好似呜咽一般细细袅袅刺耳扎心,卷裹着血液的腥气在整个矿场盘旋。
矿场所有的工人皆垂首静默,又面见了一具失去生命的年轻尸体,叫人内心一时波涛汹涌却徒悲无力回天。
“有人要杀你。”
一句短短的却分量极重的话顺着风沙划过耳际。霍子戚猛地回首,对上的却是一双阅过沧海桑田,历经时移世异的眼睛。
他的眼仁漆黑一片,看似无神却又隐隐透着洞察世事的神光。
他长得十分清秀可爱,可眼角眉梢却透露着疏离冷漠。一张粉雕玉琢,活像画里跳出来的仙童一般漂亮的脸上竟然冠着这样一双不符合年纪的眼睛。
霍子戚当即便明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非同凡响,且绝非什么善男信女。依稀记得,他的名字叫做,叶锦书。
一个哑巴一般的少年,这是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待他回神,叶锦书早已在他晃神期间悄无声息地抹去了自己的身影,施施然离去。
矿场工人比往常早了一时半刻下工。叶锦书扛着铲子独自前往拈花小镇。
他所居之处与地主豪绅冯家宅邸毗邻,只是不比冯家家大业大,他的那栋宅子里只有他那上嘴唇着天,下嘴唇挨地的姨母一家。
自他被畏妻的父亲与骄悍的嫡母赶到金匮老家后才发现,他的生身母亲费尽心机,委曲求全才让父亲为她在老家置办的一处宅子早已被他人鸠占鹊巢。
不仅如此,房中装饰所用的花瓶字画,实用的桌椅板凳,但凡值上几个钱的物件儿一应都被他们自说自话地变卖了。四舍房屋里空无一物,要说家徒四壁,不过如此。
前方天涯按下半轮红日,漫天云兴霞蔚,流光鲜红的晚霞火烧成云,犹如仙子清洗披帛正挂在天边晾晒。
遮天蔽日的火烧云毫不留情地压迫着这座南方小镇。无论人间正历经着怎样的艰苦磨难,上天仍旧独自美丽。
只是如此眩目的暮色却是时下最令人绝望的美景,这代表着明日仍是一个无雨的盛晴天。
叶锦书还未走至大门口,就见他那个瘸腿的姨夫步履蹒跚地在门外打转,一双三角小眼四处乱瞟,胡子拉碴不修边幅却偏偏要学隔壁冯家富豪的举止作态。
附近的黄口小儿经过,有口无心地骂他装模作样。他心中不甘这几个无知稚子以下犯上,可他那副瘸腿限制他行动因而奈何不得他们,只得将气全全撒在无辜的叶锦书身上。
他见叶锦书空手而归,气得抄起一柄木棍制的简易拐杖就往他身上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