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逢春(上)(24)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哥哥兴奋地跑来跟他说,他要去从军。
由于每个地区都有征兵人数要求,江州十六岁以上男子人数不足,以至于顶上悄悄放低了标准。
哥哥说与其两个人相依为命,一齐等死,倒不如他去战场上搏一搏,能杀死几个贼寇,还能给他挣上一碗药钱。
然后,哥哥就将他交托给了冯氏,又将报名参军后得到的一百钱送给了冯氏,希望能不吝照顾自己的弟弟。
剩下的一百钱哥哥悄悄塞进了他的袖口,临走前的嘱咐犹在耳边。
“小七,爹娘死后,咱们就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知道我能在战场上活到几时,但是为了你,咬着牙我也会挺下去的。
你也是,千万别输给疾病。还有,爹娘说了,人心叵测,万不能轻易与人交心。
小七已经十二岁了,该明事理,懂是非了。待到盛军凯旋那日,希望我们还有再见之时。不,一定会有再见之时!”
哥哥走了。
临走那天,他去送他了。哥哥跟在队伍末尾,不停地向他挥手让他赶紧回去。
他看着哥哥站在一民兵队伍末尾,与那些人高马大的成人相比,哥哥瘦弱的像根弱不禁风的豆芽菜,甚是连双裹足的草履都没有,赤着一双脚丫子踩在粗糙的地面上。
这样的身躯如何能扛得住北方骑兵的凶猛攻击。这与白白赴死有什么两样。
前方来了一名小旗,仗着自己在军队有两年资历,脾气大得很。
他趾高气昂地来到民兵队伍前,插着腰挨个儿点起了名儿。
喊到哥哥的名字时,他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掏出了五十钱塞到了那小旗粗糙的手掌中,哀求他在军中多多照拂自己的哥哥。
小旗掂了掂分量,并没有露出多满意的笑容,只挠了挠胡渣丛生的下巴,随手将他往旁一攘,不耐烦地回了句,知道了。
临走前,兄弟俩在码头拥抱。若是他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绝不会,绝不会率先放开哥哥的手。
而他哥哥绝对没有想到,冯氏并非可托付之人。
李定达的压迫让冯氏在金匮无路可走,冯氏接连碰壁性情愈发暴躁。
彼时他不过十三岁,年小体弱,时常咳嗽。可他并不能在病床安息着,他需要顶着羸弱的身躯做许多的家事,扫洒院子,砍柴烧水甚至还要在寒冬腊月里洗衣拖地,十五岁之前他一直住在柴房里,抱着一床破棉被度过冬夏。
饱腹的只有糟糠。尽管他如此尽心尽力,却还是会惹得冯氏不高兴。
冯氏让冯锦舒不要与他来往,冯锦舒却仍是私下接济他,用那点微不足道的体己难得饱餐一顿。
一旦冯氏发觉,他便会粗鲁地扼住他的脖颈像拎一只小猫似的将他提起,看着他在半空扑腾着双腿,喘不过气满脸涨红的痛苦模样。
每当这时冯锦舒就会跪坐在地上摇着冯氏的裤腿求他饶他一命。
他的双手紧紧握着被吊起的衣襟,窒息嘶哑地喊着:“哥哥,救我。”
冯氏就会故意嘲笑说:“你哥哥早就死了,早他娘的地被兀厥杀死了!”
他决不允许有人在他面前说他哥哥,更何况是这种不吉利的话。
他死命挣脱出来,却没有逃跑反而抱着冯氏的大腿狠狠咬了一口,差点咬下他半块肉。
冯氏痛呼一声,气急败坏地对着他的心口狠踹一脚,不顾腿上的咬伤,上前又将他拖起往门外雪地里一丢,又对着他啐了一口:“呸!狗娘养的,跟你哥一块儿去死吧!”
至今他仍未忘却冯氏张扬跋扈的笑声那样刺耳,那样可憎!
清晨如期而至,天边泛了鱼肚白,红日鬼鬼祟祟地露了头,破开撩人夜色,大放白日光彩。
朝霞满天,却并未停留许久,散的也快。一缕刺眼的光芒毫不留情地射进屋内,照亮了霍子戚清醒冷酷的面容上。
他翕动着双唇,低吟道:“哥哥,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13、变故
虽然花轿在黄昏时才会到达冯家。可一大早,冯家整座府邸就都忙碌起来,尤其是冯锦舒所居之地,下人们进进出出已不下数十趟。
冯锦舒穿着流彩暗花纹的嫁衣,凤冠霞帔,珠围翠绕,脸上红粉托腮,胭脂染唇,发髻正中央簪着一支凤口含珠的点翠簪子,口衔珠恰好垂下落在眉心前。
虽说女要俏一身孝,可冯锦舒这类女子天生适合浓妆艳抹,与其费力搏一个小家碧玉的美名,不如放开了骄矜,做个让人过目不忘的艳丽女子。
只是这明艳动人的新娘此刻却如坐针毡。她忐忑不安地左顾右盼,心想着霍子戚怎么还不来看他。
虽说他向她保证了,不会让这桩婚事完成,可这都火烧眉毛了,他怎么还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