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37)
老仆迟疑道:“我家主人正是姓王,敢问您是……”
张景澈还没说话,他身后的杨帆抢着道:“王宅?可是王文钊王大学士?”
王文钊乃是承平三年的状元,才学自不必说,比才学更过硬的是一身耿直的臭脾气。承平帝对他颇为器重,曾钦点他为翰林学士,为一干皇子授课。定边侯身为东宫伴读,也曾在王大学士座下受教,有师徒的名分。
他看了张景澈一眼,终于想起,那竹骨扇子上提的诗句,正是王大学士的笔迹。
老仆点点头,又道:“敢问两位是……”
张景澈欠了欠身,神色极为恭敬:“在下曾蒙王大学士指点文章,算是他半个学生……当年老师病逝,在下远在京中,未能前来吊唁,一直深以为憾。此番经过庐州城,特意来祭拜一二。”
老仆这才恍然:“原来是这样,两位请进吧。”
王文钊学问深厚,脾气更是不小,当年杨帆还是个人嫌狗不待见的熊孩子,在王大学士堂下听讲时,没少挨手板。熊孩子不懂事,自觉受了气,总要千方百计地找回场子,自此过上了和老师斗智斗勇的日子……如今想来,竟已恍如隔世。
王大学士祖籍庐州,三年前因病过世,其子扶灵回乡,棺木就葬在王家祖坟。张景澈穿庭而过,只见院落陈旧,显然是年久失修,便知王家族人都不住在此间,唯有几个老仆守着孤零零的院落。
老仆将两人领到祠堂门口,便去忙自己的事,张景澈没计较他们的怠慢之处,径自走上石阶,推开祠堂大门——一股幽冷腐朽的气息迎面扑来,春光被排斥在外,成了阴阳相隔的两分地界。
张景澈抬起头,见香案神牌上写着“先考王公讳文钊”几个大字,当即撩衣跪倒,端端正正地叩了三个响头。
他直起身,就见那总是吊儿郎当没正形的定边侯也跪了下来,脸上换过一副恭敬肃穆的神气,同样磕了三个头。
“承平十七年,王大学士蒙圣恩外放为安徽学政,主持当年乡试,”杨帆淡淡道,“你说自己曾在王大学士座下受教,应该是在那一年中举吧?”
张景澈没吭声。
“一省学政品级不高,前途却不小,皆因每年的春闱秋闱都由学政主持,较真论起来,一省的学子都是学政门生,”杨帆低声道,“当今将王老大人外放到文风最盛的安徽当学政,就是想让他积累些资历,等过两年,调回京中,便能名正言顺地入阁为臣。”
张景澈闭上眼,指尖微微颤抖。
杨帆叹了口气,忽然问道:“王老大人身子一向硬朗,你知道他是因何病逝的吗?”
第15章 师恩
“四……五年前,也就是承平十七年,王老大人主持安徽秋闱,亲点一张姓学子为解元,对其文章大加赞赏,”杨帆低声道,“王老大人说,此人文采高妙,胸有丘壑,观其文风,根本不像舞象之年,他日一飞冲天,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只是老师没想到,这个他青眼有加、极力看好的少年解元,最终却没能参加那一年的会试。”
杨帆话音一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张景澈:“张同知,你可知是为何?”
张景澈面无表情。
“我也是道听途说……据说那张解元家境贫寒,只有一个老母,每日里做些针线,将他辛苦拉扯大。那张解元大约还盼着高中之后,将老母接入京中享福,却不想张大娘那一日上街,不知怎的得罪了淮南王世子,被纵马逞凶的刘世子拖出半条长街,一头磕在王府的石狮子上,人就这么没了。”
杨帆叹了口气:“那张解元自小跟老母相依为命,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偏偏当时,淮南封地未撤,那淮南王在江南地界上直如土皇帝一般,便是朝廷也拿他没法。”
“张解元求告无门,又被淮南王百般追杀,只得以身饲虎,亲手手刃了淮南王世子……”
张景澈蓦地打断他:“侯爷,都是陈年旧事,不必再提了!”
杨帆没听他的,自顾自地说道:“依我大殷刑律,杀人者死,何况他杀的是有正经册封的藩王世子!也就是他家人没了,若还活着,少不得要诛灭九族!王老大人辗转听闻此事,心痛的无以复加,短短半月,向朝廷接连上了十几封奏疏,几乎是将能走的关系都走遍了,能用的人脉也都用上了,只求保下那张姓学子一条性命。”
张景澈头一次听闻这段秘事,不由怔住。
“后来,朝廷下令撤藩,却不肯饶过那张姓学子的性命,理由也很冠冕堂皇:若是自家有冤屈,便能生杀予夺、为所欲为,还要王法律条做什么?长此以往,任谁都能私刑处置仇人,天下又要乱成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