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波恶(13)
“侯爷想怎样?上疏为忠勇伯一家陈情,逼着陛下承认自己听信谗言、残杀忠良,再将亲儿子治罪?”隔着极近的距离,张景澈定定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且不说疏不间亲,侯爷……你这是要让当今百年之后,都在史书上留下千古污名!”
“换成你是当今……能应下吗?”
杨帆毕竟年轻,哪怕他看得懂朝堂争斗,揣摩透上位者的心思,架不住一点心头血依然是温热的。
他未必看不穿个中玄机,只是在定边侯心目中,终究有些事是比一己身家性命更重要的。
然而张景澈毫不留情的一盆冷水泼下,虽不至于浇灭心头那点热乎劲,却让杨帆暂且熄了上疏的心思。接下来的一路,大捷归来的定边侯显得异乎寻常的沉默,闹得卓九思还以为他和张景澈吵架了,拐弯抹角地设法说和。
“我知道你看不上他,说实话,不论文武,对这种晋身不正的人,就没几个看得上眼的,何况他行事阴狭、手段偏激,实在不是什么治世能臣,”卓九思苦口婆心地劝道,“可东宫的处境……你比谁都清楚,麾下正需要这样的人。这一仗能赢,他居功至伟,此番回到京城,必得圣上和东宫的重用,这个节骨眼上,你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
杨帆糟心地看了卓九思一眼,满腹牢骚不知从何说起,幸而也不用他开口——远处人头攒动、车架鲜明,明黄旗帜迎风招展。
赫然是大殷太子出城十里,亲自迎接大捷归来的将士。
杨帆和卓九思对视一眼,翻身下马,然后快步走到近前,按刀跪下:“臣杨帆,叩见太子殿下!”
第6章 赐婚
太子刘彦昭是个清俊且贵气的年轻人,哪怕一件普通的月白长袍,依然被他穿出清风朗月般的潇洒。他俯身扶起杨帆,顺势拍了拍他肩膀:“北疆大捷,杨侯功不可没!定边侯果然是我大殷的一门柱石,孤代天下百姓谢过!”
太子说得慷慨动情,杨帆却不能顺杆爬,他顺着太子的话音敷衍几句,眼看这年轻人的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往队列里瞟,不免又是好笑,又是担忧:“殿下放心,张公子安然无恙……只是受了些外伤,一路上都在马车里静养。”
刘彦昭这才松了口气,拍着杨帆肩膀笑道:“行了,快随孤入宫面圣吧,父皇还等着见你呢。”
这一路进京,宽宽的青石街道两侧早已挤满欢呼雀跃的百姓,争抢着一睹少年将军的风采。杨帆心不在焉地听着赞誉,心里却是忠勇侯府满门血色,几次三番想找太子问个明白,却始终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这么一拖延,人已到了宫门口。
紫泉宫殿锁烟霞,百年的盛世承平都凝结在皇宫的重檐飞甍与朱艳繁华之间。当今承平帝已年过天命,乍一看像个诗酒风流的老文士。见着杨帆,他满面堆笑,皱纹沟壑里填着长者的慈爱。
“朕算着日子,远舟前两日就该到了,没曾想这路上难行,居然耽搁到现在,”老皇帝乐呵呵地说,“好啊,当年抱着朕大腿要糖吃的孩子现在也能独当一面,朕总算能跟九泉之下的子恪交代了。”
“子恪”是老定边侯杨慎的字,杨慎和当今皇帝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伴读,甭管老定边侯在世时,当今心中有多忌惮,如今人死灯灭,当着后辈的面,总要做足“兄友弟恭”的姿态。
杨帆忽然觉得累,在这深宫之中,每个人都戴着不止一张面具,乍一看花团锦簇,面具底下的魑魅魍魉,却是见不得光的。
“劳陛下垂询,其实早该到了,只是班师途中遇到刺客,这才多耽搁两日,”杨帆眼珠滴溜一转,已经想好了说辞,他把衣袖拉起半截,露出一条寸许长的伤痕,那显然是前两日刚留下的,虽然收了口,却还没结疤,瞧着有些瘆人,“陛下您瞧,这就是那狗刺客干的好事,臣在战场上还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呢!”
承平帝瞧见,果然大怒:“哪来的刺客?竟敢行刺我大殷一品军侯,真是好大的狗胆!刺客人呢?有活口吗?”
“倒是抓了两个活口,只是这帮刺客嘴硬得很,怎么打都不吭声,”杨帆轻描淡写的将私刑审讯的过错扯到自己身上,又露出委屈的模样,“不瞒陛下,这一遭,臣可是吃足了苦头,以后就盼着安安稳稳地待在锦绣繁华乡里,再别领这些惊心动魄的差事——至于帅印,还是请陛下寻个信得过的人收着吧。”
杨帆刚大捷归来,老皇帝再怎么饥渴,也不能立马收了他的帅印。但杨帆摆出的姿态还是让老皇帝很满意,他拍着定边侯的肩膀,笑着说道:“胡说什么呢?你是定边侯独子,还能在京里纨绔一辈子不成?行了,这事朕自有计较,你放心,刺客的事,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