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芜好像力气恢复了一些，低声告诉蔺恭如将自己放下来。

蔺恭如道：“我抱着你并不吃力。”

然而他周身被汗水透湿的衣衫，却出卖了他的狼狈。

辛芜毕竟是个七尺男儿，纵然身形瘦削，长时间抱在怀里还是教人吃消不住。更何况蔺恭如原本是个不事生产的纨绔子弟，生前没怎么用心强身健体，能够坚持将人抱着走了好几里地，已然是光凭毅力咬牙硬撑了极久。

从男人抱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臂，辛芜自然知晓他已快要气空力尽。

他在男人耳畔轻不可闻的道：“你逞什么强呢？我身子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啦……可以下地走路了。”

蔺恭如小臂酸麻得几近失去知觉，嘴头还不放松：“不要紧。我欢喜这样抱着你……”

他好似想起什么，突然间咧嘴一笑，将嘴唇凑近医者耳边，“只要你别……胡乱冤枉我对你有那种念头就成。”

在这样生死难测的情形下，他居然还能陡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就连蔺恭如自己，在话刚出口的那刻，都觉着了不可思议。

是因为这个人终于安安心心窝在他怀里，再不对他板着一张生人勿近冷冰冰的脸；是因为他终于知晓，这个人冷漠寡言的外表下，暗藏着一颗温柔多情的心；是因为经历过生离后，他开始对他付与了无条件的信任与依赖——

还是因为，他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对面前这个叫辛芜的大夫，也生出了对叶明诀那般同样的心思和情感；他想将他好好护在怀里，像对待最珍稀的宝贝一般疼他、爱他、呵护他，哪怕两条手臂都废了也在所不惜？

他原本是想，将辛芜平安救出后，就自行离去；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静等余生结束也好，找点事情提前结束性命也好，总之不能继续同他牵扯下去。

却在鬼使神差中，对这个人有了超出意想的依恋与情愫，在亲眼目睹辛芜遭受了那么多不堪对待后，他想，他至少可以陪着他到他身体恢复为止罢？

尤其是这一切，分明是因他而起，他就愈加不能推辞自己的责任。

黯淡无光的蛊洞中，他看不见辛芜的面部表情，却能敏锐的察觉到，医者在听见他说了那句似挑逗似调情的话语后，面颊浮起的淡淡红云。

这种感觉十分神奇，两人脸颊相贴，他甚至能感受到从辛芜那边传来的羞红的烫意。

这让他内心深处的暖意愈盛，收紧了抱着人的手臂，脱口而出：“大夫不出言反驳？”

他现在已清晰的知道了辛芜当日在温泉中口出恶言的真正原因，故意用这事来调侃他。他心头温暖，而且迫切的希望用什么来打破那个白发男人在辛芜心头曾经造成的阴影，言辞间虽然轻慢，却是带着极其热切的真诚与恳切。

在含糊的语言游戏中，又隐隐捎带了一丝两情相悦之人通常会有的期盼。

医者局促地咳了一声，不肯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将涨红的脸颊埋入蔺恭如臂弯中，忽然轻轻道：“我感觉到风了。有空气流动，我们离出口不远了。”

他话刚落音，蔺恭如也感觉到清凉的微风，自通道的另一头轻柔的吹拂过来，始终萦绕在鼻端的腥臭气息也因此淡去许多。

果然是出口。

男人心头狂喜，脚下再次有了力量。

“抱紧我。”他低声道。

辛芜顺从的伸出手臂，揽住他脖颈，蔺恭如再度鼓起力气，加快脚步朝往微风吹来的方向奔出洞去。

天光大亮。

刺眼的阳光像碾碎了的黄金一般，劈头盖脑往两人身上砸了下来。

蔺恭如习惯了蛊洞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无法即刻适应这灼目耀眼的光线，本能的闭上了双眼。辛芜在他怀里，也像受了惊一般，十指紧紧攥住蔺恭如衣襟，将脸埋在他胸口，不肯露出脸面来。

等了好一会，蔺恭如勉强睁开眼睛，尚且泛着泪光的视线四下打量周遭。

辛芜偎依在他怀里，轻声道：“有路可以下山吗？”

“有。”男人声音里透着劫后逢生的兴奋。他不自觉的将辛芜揽得更靠近自己，辛芜耳畔传来男人心脏砰砰跳动的声响，传递着叫人安心的讯息。

“我们已经到了山脚下，可以看见官道了。”

他们此刻身处的是一片不起眼的小树林，蛊洞的出口便掩藏在一棵最大的桂花树下。

冬季光秃秃的树干上，几片还未落光的枯黄树叶迎风摇摆，似坠非坠。明明是一派萧瑟的景象，在蔺恭如眼里，却不啻于枯木逢春最美妙的风景。

他抱着辛芜，在官道上叫了一辆车。

那赶车的马夫看他俩形容狼狈，衣衫褴褛，被抱在怀里那个人还面目可怖，叫人望上一眼都欲作呕；原本不欲搭载他俩。奈何蔺恭如白净的面皮和世家公子的谈吐起了作用，他先是忽悠马夫自己是落难的贵家公子，又在辛芜身上摸了几根金针出来，作为暂时的马资，允诺他日一定会来偿还这笔驾车费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