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力未复，身上还有伤，无法一口气砍伐到位。只能如同蚂蚁搬家般，一点点地拿斧口去凿劈，将树木豁口慢慢劈开、扩大，再耐着性子去磨。

伐树本就耗费体力和功夫，何况一个刚刚能够自主走动的伤患。

他专注于这件事，投入全副气力去做，身上汗水沾湿了衣衫又干，干了又湿。

掌心原本是细嫩的公子哥的皮肉，也慢慢磨出了水泡，又磨破出血，一掌心的血肉模糊。到后来不得不撕扯下衣襟，作为护手缠绑在虎口上，再继续研磨那棵坚韧不拔的树木。

直到大树轰然倒塌，日头已从拂晓走到了黄昏。

医者比平日晚了约摸一个时辰回来，是打算留给蔺恭如充足的溜走时间。

原以为会看到一间空荡荡的屋子，缓步走近，发觉屋内不仅燃着灯，还传出噼噼啪啪砍什么东西的声响。

医者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脚边的白芨，早晨不情不愿跟着主人出门，此时眼睛发亮。不等主人命令，刺溜一声就蹿进虚掩的门里去。

蔺恭如已将最后一根房梁加固好，眯着眼，仰面观察屋顶还有哪处不牢固之处。

忽然觉得脚踝被什么东西牢牢抱住了，低头一看，那只热情过度的小猴子，喜笑颜开地抱着他膝盖，只差没把尾巴也一道圈绕上来，开心得不行的样子。

转过脸看见一脸漠然的墨衣医者，不声不响立在门口打量着自己。

两人身高相仿，这么直直站着，即便对方戴了斗笠，蔺恭如仍然可以很方便地将他的容貌一览无余。

这明明是张俊美精致的脸，五官生得极好，甚至可以说有几分阴柔的女性气息。然而眼底深处的隐隐倦怠和淡漠，却给这张本来令人心动的脸庞，抹上了一层暗色调，整个人看起来犹如清晨的云雾般不可捉摸。

蔺恭如看着他，他也看了看蔺恭如，然后目光调转，注意到屋子里用来加固房梁的剩下的碎木屑。

淡淡道：“多此一举。”

“……”蔺恭如感受到了前几日他埋怨对方救命之恩时的同等心情。

“你还不走？”

蔺恭如道：“你这屋子不适宜居住，我……虽然我无法感激你伸出援手，但你毕竟对我有救命之恩。”

医者静静看着他，仿佛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慢腾腾道：“我只是个采药的。”

言下之意，你捡回一命纯属老天开眼，与我无关。

白芨还在热情的抱着蔺恭如小腿，对他主人言里言外要赶人的意图充耳不闻。

蔺恭如道：“再过些时日就要大寒，届时大雪封山，这谷里想必会食物短缺。在那之前我会离开，离开前，我想多少为你做些事情。”

“……”对方眼神古怪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像是要分辨他说的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

蔺恭如重复道：“我不会待很久的。”

他将缠着自己的小猴子拎起来，放到正呼呼透着冷风的窗边，那里放着几大张白天新采来的芭蕉叶。

对小猴子道：“你帮我一同把这叶子固定在窗户上。”

从来没有做过找果子熬药之外事情的小猴子好不兴奋，不等男人说第二遍，立刻同手同脚的抓住芭蕉叶搓弄起来。

医者慢慢走到床边，将斗笠摘下，把药篓放到地上。

他慢条斯理地做着草药归类工作，一株株在墙角的瓶瓶罐罐里放好。偶尔抬起头，就能看见对面蔺恭如和小猴子忙忙碌碌修缮窗户的背影。

蔺恭如感受到他的视线，回过头来，医者便将目光移开。

蔺恭如道：“我名唤蔺恭如，不知大夫如何称呼？”

“……”注意力重新投入手中药草的男子并不搭腔。过了好一会，蔺恭如终于把那扇透着冷风的窗户糊好的时候，才听见他慢悠悠回答了一句：“你不服药，活不过半个月的人，无甚必要知晓我的名字。”

第二十三章 思（四）

天气益发寒冷了。

白天走在山谷里，呵出的气体凝聚成一片白雾；晚上打来放在铜盆里用于擦洗的清水，稍过片刻就冷冽如冰。

蔺恭如极其佩服在这样恶劣条件下，还能每日坚持擦洗身子，眉毛都不皱一下的年轻医者。

他当然是看不到这位不知名姓的大夫擦洗身子过程的。对方防范他甚严，为此不惜大动干戈的，将床上挂着的白帐取下作为屏风；待清洗完身体后，再不辞辛苦的重新挂回去。

蔺恭如只能隔着那白帐，看见医者隐隐绰绰的身影，体态修长而姿态优美，确然有着同他姣好容貌相称的身段。

男人也曾恶意揣测，对方如此谨小慎微的提防自己，是否实为女儿身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