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悲（十一）

台上台下齐刷刷朝来人望去，只见一锦袍玉带华贵公子拾梯而上，檀木折扇微分遮住脸面，露出一双含情风流的桃花眼，眼底满含戏谑玩味，意味深长。长长青丝用冠带束在脑后，不过闲散拢起，却自有一股富贵天成的优雅气势。

他摇着折扇，不紧不慢步至逃难的三人跟前，唰的一下收起扇子，便现出一张俊美无双的容貌来，莞尔一笑，端的是丰神俊朗。

琪丫头瞅着他，愣神了小半会，险险忘记自己贞洁烈女的台词。

小武掐了她一把，她这才回过神，含泣带诉的唱腔咿呀而起，几番回转攀高，唱得台下众人心有戚戚焉；只有安寒笙在一旁看着暗地里嘴角抽搐，这小妮子怕是见色心喜，口中唱腔哀怨缠绵，眼珠子却一错不错的瞪着人家肆意吃豆腐。

小武最是了解琪丫头，见状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等她唱完，便是一个箭步抢在头里，不甘示弱地拉扯嗓子唱起自己那段。其情既急又恼，既恨又苦，比之平日里跟落梅对手戏时更是投入万分，生生将真情实感提升了一个档次。

那厢蔺恭如折扇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敲打手心，侧着头听他二人声情并茂的唱作，面上一派恶少抢亲的邪魅，心里却在偷偷摸摸思量该从哪里插/入戏份。

先前安寒笙同他交代过两遍，奈何唱词记不住，记得住也做不到如这二人般生动活泼的唱将出来。

他瞅着琪丫头和小武入戏状态极好，不忍心自己荒腔走板的拙劣唱技拖了后腿，干脆省了那一桩，直接身体力行。

上前一步，折扇按在小武肩头，眉峰一挑，直接将人掀开到一边，伸手就去抓琪丫头手腕。

小琪妹子手腕被捉住的瞬间发出乍然惊呼，一边心花怒放的顺势往他怀里移了过去。

小武：“……”

安寒笙：“……”

蔺恭如：“…………”

怎么跟说好的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安寒笙哭笑不得，这琪丫头艺高人胆大，或者说仗着自己熟悉戏本熟悉台词，边在台上走场边信手占点小便宜，当初嫌弃人家一身脏兮兮，恨不得将他吊起来用清水涮过七八遍的那个泼辣丫头哪去了？

他不好再让琪丫头色令智昏下去，小武已循着蔺恭如发力借势滚到了一边，该是他这个兄长上场了。

他抓住琪丫头另一边手腕，将人拉回来，挡在自己身后，同蔺恭如两两相对。锣声适时紧密起来，阵阵鼓点敲打有力，场面一触即发。

蔺恭如看着他，正在冥思苦想安寒笙顶替的这个角色，接下来是要做什么来着；就见安寒笙腰间摸出一把明晃晃长剑，轻叱一声，约摸是唱了一句“他人情意两相牵，恁地要这恶少，棒打鸳鸯多恶嫌”，便同他假意扭打起来。

他拿的自然不是真剑，却也不是平素剑舞时用来展现身段的木剑。

一把似真似假的道具长剑，剑尖上寒光半点，跃入蔺恭如眼底，却是叫这方才还举止从容有度的男人，冷不丁愣了神。

安寒笙挟剑进击，蔺恭如步履迟缓，眼见那剑尖要挑到他胸前，男人仍然愣怔怔的仿佛失了神，竟是纹丝不避。

安寒笙逼近半步，压低声音，飞速说了句：“夺剑，刺我。”

他事先曾同琪丫头、小武商议过，今日这戏要尽量缩短，将平日里落梅与小齐夺剑拼杀，绕台三周半制造紧张氛围，再藉由小齐中剑倒地，小武愤而抢剑斩杀恶少的戏份，压缩至蔺恭如直接一剑击中他身体，小武带着琪丫头落荒而逃做结束，便可早日散了场，众人一同去寻下落不明的落梅。

这个细节改动，也曾告知过蔺恭如，他当时确实是听见了。

长剑呼啸而至，点至蔺恭如心口，蔺恭如竟然还是一动不动。幽深眼眸像是凝住了一层霜，表情僵硬的注视着他。

安寒笙心头电光火石闪过一念，察觉他有几分不对劲。

这是——怎么了吗？

男人宛如突然间被抽取了魂魄般，握在手中的折扇不由自主的攥紧。安寒笙眼角余光瞥过，望见他手指节攥至泛白，唇色亦微微苍白了起来。

锣鼓声更急更促，小武在他身后等着随时一跃而起，接住他倒下的身体好完成整场戏，蔺恭如却迟迟不肯上前夺剑。

安寒笙心中虽觉有所不对，却不能任由鼓点声起伏再三，仍同蔺恭如在台上纠缠。

他错身越过蔺恭如，手中长剑半转，朝蔺恭如腋下刺去，同时用了个巧劲，堪堪在那剑尖要刺上人的同时，剑柄垂下，反手递送至蔺恭如手中，台下看起来便像是后者从他身后夺取了长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