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眼角抽了抽，很想一口拒绝掉，却见安寒笙眸中含笑的背后，藏了一丝淡淡的焦虑。

这点焦虑或许不仅仅是出于尧祺班旗号维护的心理，还在于他想早早打发了今日这场戏，腾出心思去查找他手下的人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全。

蔺恭如目光触及他那竭力隐藏的一点焦虑与不安，心中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心软了下来。

“仅此一次。”

安寒笙大大松了口气，将人拉到庙里，边道：“兄台对尧祺班情深义重，安寒笙先代大家谢过兄台。时辰不早，我来替你画妆。”

他将蔺恭如轻轻按坐在凳子上，打来一盆清水，用巾帕蘸了水，一点点擦去男人面上泥尘。

蔺恭如原本的肤色慢慢露了出来，擦净了面上灰尘与污垢后，现出一张冠玉般俊朗的容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狭长，藏在长而浓密睫毛下的眼波灵动而含着若有若无的幽深光芒，望进去仿佛一潭幽深湖水，底下藏着万千晦暗难明的秘密。高挺的鼻梁如刀削般立体深邃，薄唇微抿，带着几分抗拒又似乎隐忍着不足为外人道的冷峻。

他竟然这般好看，剃去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后，人更是年轻了好几岁，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

安寒笙给他擦拭面庞的手不知不觉顿了下来，吃惊的同时，又不由得生起一股爱美之念，他想，他有这般玉样的长相，即便反串女角亦不在话下，为何苦苦隐藏自己在邋遢糊涂的外表之下？

又恍恍惚惚的想，都说薄唇的男人薄情易负心，他怕不是——在哪里负过什么，譬如身上有血色莲花印记之人，因而一生都在逃避隐匿罢？

蔺恭如等了好一会，安寒笙给他擦拭清洗的动作却是越来越慢。城隍庙外，人声已渐渐多了起来，应是快要上场的时候了。

他抬起头，抓住对方悬在空中的手腕，疑问道：“怎么了。”

安寒笙给他一抓，骤然哆嗦了一下，猛然回过神来。

对上男人疑问的目光，——他现在没有了长而蓬乱的头发遮掩，面目清清澈澈的露出来，诧异微微偏头的模样怎么看怎么俊俏，安寒笙心里不听话的重重跳动好几下，就如同先前被他护在身后的场景重现，好一阵难以喘息。

他慌忙将手中的胭脂水粉往蔺恭如手里一塞，搪塞道：“你……你自己涂抹一下，小生的妆不用过浓，差不多涂白点面色就成。我先去秋娘那边上妆。”便逃也似的急急往秋娘那头走去。

蔺恭如低下头，那只一直缠着他的狸花猫，习惯了他人不人鬼不鬼的糟践样子，乍一同一个容貌周正干净，眉眼不笑自春的男人对上视线，惊得浑身毛都炸了起来，示威性的冲他嗞起牙，继而喵呜一声，一个箭步蹿到后庙压惊去了。

“……我的变化真有这么大？”

他摸摸被安寒笙倒饬得整洁平滑的面颊，再望望不远处，秋娘和琪丫头两个女人也都是一脸见到鬼的表情看着他。

那琪丫头平素最爱“叫花子”“臭乞丐”的叫他，如今猝不及防的同他一照面，一张粉嫩白皙的小脸，竟然慢慢飞上了一层好看的红霞，跺了跺脚，不知生气什么的急忙转了过身去。

“……”他将铜镜拿过来给自己上白色妆粉，镜子里印出的那张暌违已久的面目，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熟悉的眉眼口鼻，熟悉的神色表情，陌生的却是早已不负风流含情，顾盼生辉的那种浪荡劲头。他在这应墨闫一手造就的轮回炼狱里兜兜转转了五世，遭遇如此多无法回首的片段与前尘，再轻薄飞扬的性子，也要给一层层碾压成不堪负荷的沉重石片。

安寒笙看见的是从乞丐摇身一变为俊朗青年的蔺恭如，以为这便是他的真实面目；却不知晓真正剥除了这金玉般叫人目眩神迷的外壳后，那流落破庙心如死灰的乞丐样貌，才是这人用于示人的，内心最为真实的模样。

琪丫头与小武相携着上台，两人在急急的鼓点之下作奔逃状，琪丫头手臂上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被小武揽在怀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跑。

安寒笙在二人其后上台，先在台边扬起声调，唱了一段曲折婉转的前情提要，以半旁白半叙述的口吻说明自己要去追上这对小情人，替他二人谋个花好月圆。

他并不常唱戏腔，声线清和婉约，如书卷墨香，给本应由小齐饰演的这个武夫般的角色，增添了一丝文人内秀之气。台下观众听得真切，也觉新鲜，一阵轰然叫好声就先给了出来。

这三人在台上唱作了一番，作两路会合之状，正戚戚切切的商量同去何处避难。

便听一声悠然冷笑，一人踏着丝竹隐隐的靡靡之音，摇着一把檀木折扇款款而上。未开口，声势已至，折扇一分遮住脸面，慢条斯理：“小娘子欲往何方？舍下红烛已备，合卺酒亦温，龙凤呈祥被暖香薰，只待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