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恭如笑道：“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叫弓箭手一声令下，万箭穿心不就结了——”

“住手。”

一个虚弱的，几乎听不出从何处传来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起初险些被忽略，又加大了一些。

蔺恭如循声望去，先前将晏殊离抬走的担架，不知什么时候往这边回转了过来。

墨依一头是汗，拼命在晏殊离身边劝说什么，那人却是挣扎着抓住他手臂，在担架上支起了身子。

“晏将军！”琦国储君也分辨出了声音来源，一见晏殊离脸色，吓得自己也白了一张脸，“将军受伤严重，怎能抬来此地！”他急忙从榕树下自己坐着的位子上起身，快步朝晏殊离走来，“孤怎么嘱咐你们的！！”

晏殊离眼神越过他，定定的看着蔺恭如；后者视线朝他看来，他又立时收了回去。垂下眸，挣扎着要从担架上翻身下地。

蔺恭如看见他腹部的伤口仍然在朝外渗着血，裹着的雪白绷带很快就被鲜血染湿。

敌军环伺之中，他有些鬼使神差的发起呆来，茫茫然想，那孩子怕是流掉了吧。

兴许就是晏殊离扑上来的那一刻，兴许也是他狠心抽出断剑的那一刻。

晏殊离怎么还能坚持着，没痛到昏厥过去呢？？

晏殊离想下地的举动，被他们储君及时制止了。

“晏将军有何话交代，就此告知便是，无须劳动身体。”他和蔼可亲又焦虑的说，“大琦复国大业，一半系于将军身上，将军可要为了孤的社稷保全自己啊。”

晏殊离低声道：“臣……恳请王，留蔺恭如一条性命。”

这个请求，却是万万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琦国储君焦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变成一个古怪的表情。

墨依抽了抽眼角，只默不作声地又在晏殊离身后落了一针，替他护住心脉。

良久，储君愣愣道：“晏将军竟为敌国大将求情？将军可知，这个人攻占我琦国多少座城池，杀害多少大琦将士，一路侵占我大琦多少国土？你替他求情？孤莫不是听错了什么？”

晏殊离喘了几口气，腹部一阵阵收缩不止的痛楚已然翻搅到他麻木。

他十指痉挛的互相抓握着，努力不让自己昏厥过去。低声道：“这个人……蔺恭如现在已经众叛亲离，燕凉已将他视作反贼，欲杀之而后快。”

“现在杀他，对燕凉非止起不到震慑效果，反而，呃……反而会令他们拍手称快……”

那储君愤然道：“就算他众叛亲离，杀了他，也能告慰我数万将士亡魂，告慰列祖列宗！”

晏殊离道：“为人君者，不可意气用事，王是琦国的希望……蔺恭如是百年难遇的将才，留他一命，将来或另有作用……”

“孤今日若非杀他不可呢？！”

“……”

晏殊离收了口，他又朝蔺恭如站立的方向望了一眼。

遥遥的，这回二人视线终于相接。蔺恭如听不清他们这边在说什么，却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那笑容极似长卿山初见，亦像极了当初他将那枚莲形镂空玉佩塞入他手中的样子。他想起当日山洞抵死缠绵，雨夜过后，自心口悄然绽放的血色莲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纵使无法昭然于光明之下。

他同他早已血肉交融。

晏殊离捂住腹部，自担架上挣离下地，长跪不起。

“王，杀掉蔺恭如并非迫在眉睫，留他续命几日亦不打紧。当务之急是应对燕凉接下来可能发动的总进攻，王，启平谷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务须要后撤——”

玄甲将军跪于地面，身下沁出一圈渐扩渐大的血色圈纹，面色亦是惨白得接近亡者。他身子分明已然气若游丝，却不知哪来的狠劲，逼着自己吊着一缕神智，不愿晕去。

琦国储君同他瞠目对视良久，被他腹部、身下渐趋浓稠的血色震慑，情不自禁松了口：“孤……知晓了，晏将军伤重如斯，快快起身！”

又对一旁呆立的墨依等人吼道，“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将晏将军扶回去！再慢一步……”

晏殊离低低道：“启平谷，后方一百五十里，有一处雪山……王，绕过那山，便可，便……”

他终于耗尽全副精气神，身子晃了两晃，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九十九章 怒（十九）

琦国储君犹豫了大半时日，终于还是听从了晏殊离的意见，命令琦国军队全线后撤。他命人将蔺恭如单独关押在囚车里，带着一同上路。

直至这时，蔺恭如身处这支与他们交战了数年之久的敌军队伍中，方知晓晏殊离恨自己入骨的原因。

“风水轮流转，嗯，蔺将军？”有人敲击牢车的铁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