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经过一夜奔波，天边已渐渐有了一丝鱼肚色。

蔺恭如道：“启平谷就在前面不远处，你们的人马应该在那边等待接应。你带他离开罢。”

墨依又惊又怒，“你要去哪？”

蔺恭如不答，脚步转过，就要同他擦肩而过。

脖间忽然觉得微微一痛。

一把又轻又薄的锉刀比在他颈间，另一头握在一只苍白修长的掌心里。

晏殊离睁开双眼，他似乎在忍受难以抵御的剧痛，便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然而身体的不适，无法抵消声音中的尖锐与冷硬，他道：“蔺恭如，你走不了。”

蔺恭如静止不动，敏锐的嗅出比在颈间的那把锉刀杀意十足。他道：“你就这样对待冒死将你二人送出敌营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晏殊离低低笑了一声。他道：“灭我琦国的是谁？战场上俘获我，将我关押下狱的是谁？指挥军队，在启平谷外修挖栈道，熟察路观，预备几日后拔营进攻的又是谁？”

他剧烈呛咳起来，墨依心惊胆战的用完好的那只手攥着巾帕给他按住腹部伤口，低声道，“将军，你别太激动……”

晏殊离恍若未闻，全身力气都集中在抓握锉刀的那只手上，恨极怒极往下压了半寸。蔺恭如颈间立时划破一道浅浅血痕。

晏殊离恨道：“你以为……你以为我之钟情于你，便甘于将你这员燕凉大将，我琦国欲擒之而后快的宿敌，就此轻易放离吗？！”

蔺恭如很快觉察到他色厉内荏，体力的急剧流失和适才他为他挡的那一剑，耗尽了这个人将近十成的体力。现在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外强中干的做最后一搏罢了。

他手中/长/枪依然锋锐，只要轻抬半尺，就能将抱着晏殊离的墨依捅个透心凉。晏殊离的威胁，实质上难以真正危及性命。

蔺恭如攥紧了遂宁又松开，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用再绷着一口气了，放松下来吧。我不逃就是。”

抬眼看向前方，日头从稀薄的云雾中升起，启平谷入口处三三两两出现了玄甲黑盔的身影。高处凛然站立着黑压压一排弓箭手，散发着杀机的冷锐箭尖，居高临下指向了他胸口。

晏殊离是被几名琦国甲士，带着简易担架急急忙忙抬进山谷里去的。

墨依跟着担架旁边，一路低身查看晏殊离半昏半醒的状况。虽然不时回头来看上一眼蔺恭如，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蔺恭如被解除了兵器，六名玄甲兵士将他牢牢挟持在正中央，推搡着这名前燕凉大将往他们据点中心走。

他们并不清楚蔺恭如带着晏殊离逃离燕凉军营的始末，乍一照眼，只看见晏殊离的小刀压制着蔺恭如脖颈，满心欢喜的认为大仇得报的机会终于来临。

要说蔺恭如，或许从前琦国将士并不是人人皆知这个人的面目容貌。

但自从几个月前蔺恭如指挥燕凉军队，大败琦国，乘胜追击，将他们这些败走军队一路赶至启屏原；又在启屏原大战一场，亲手捉拿了他们依赖有加的将军晏殊离后，琦国储君恨不能生剥其皮，啖其骨，将他的筋抽出来当鼓槌敲。

一时间，琦国残余将士手中，人人均得一张蔺恭如画像，日日以幻想各种方式杀死他为唯一的目标和乐趣。

琦国储君是个年纪将近半百的老头，坐在一棵茂盛的榕树下，看见被押解上来的蔺恭如时，双眼直发亮。

“好！晏将军果不愧国之栋梁！！孤就知道派兵夜袭敌营，冒死救他乃是上上之策！”他环顾四周，围着他的已然只剩下零零落落的一些文武臣子，个个皆面有菜色。方才涌起的一丝喜悦，又被滔天恨意淹没。

他厉声道：“来人！把这个燕凉贼子推出去，枭首示众，以慰我大琦数万将士英魂！！”

“是！！”呼声云集，真真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蔺恭如笔直站着不动，他看了看周遭向他投射来愤恨、怨毒目光的那些人，没有一张面孔似曾相识。

但是在深远的、难以企及的记忆深处，他对这些敌视的面容又并不陌生。

他知道必然是在某一处，几个轮回前的他扬起马蹄，挥舞/长/枪，割下他们敬仰的长官、同袍、属下的头颅；或许是某一刻，将他们引入埋伏，血洗当场；又或者就在正面冲杀对决的时候，遂宁无数次刺入这个或那个人的心口——

战事无情，各为其主，本就没有是非之说。

今日虽然不是偿命的好时机好地点，可惜似乎逃不过了。

他被推搡着，几名琦国兵士骂骂咧咧的踢他腿弯，逼他跪下，前方一把森冷闪光的大砍刀已竖立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