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恭如倚靠着栏杆，没甚兴致的抬眼看了看来人。身下的车轱辘在颠簸的山路上一撞一摇，放眼望去，前面正在行进的队伍老弱病残，拄拐杖携小儿，慢腾腾得就像一条苟延残喘的长蛇。

蔺恭如道：“晏殊离怎样了？”

墨依冷笑：“承蒙您挂念，晏将军好着呢。他派我来问你，燕凉打算何时、从哪个方向进攻启平谷？你们有什么战术？”

他虽然冷笑，面上不带丝毫神情波动，眼底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虑却出卖了他。蔺恭如只消看上一眼，便闭上眼睛。

“我是叛将，燕凉现在由邹平昌领兵，我怎能未卜先知？转告贵国储君，从我这里是套不出多少有用情报来的。”

“蔺恭如！”墨依发了狠，年轻大夫那只完好的手臂穿过栏杆，一把揪住了蔺恭如衣襟。压低声音狠狠道，“晏殊离现在昏迷着，高烧不退，如果燕凉追上来，大琦覆灭，他一样逃不过！你拼死送他回来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你就带他走！”蔺恭如猛然睁开眼，同样压低了声音，一双桃花眼里射出冷锐嘲讽的光芒。

他抬起一根手指，虚点了点牢车周遭的琦国军队，冷冷道，“除了那上百名被救出的俘虏，和晏殊离手下数百名直属亲兵外，你们琦国还剩下多少有生力量？瞧瞧这些老弱病残，占了泰半！一百五十里地，犹豫了大半天才动身，磨磨蹭蹭，走了三日三夜还未走出启平谷，你们要走到何年何月？？”

他反手抓住墨依攥他领子的手，将他拉近，两人隔着栏杆几乎要鼻尖对上鼻尖：“你自己心知肚明，琦国气数已尽！！趁还有机会，你带晏殊离偷偷离队，这山谷诺大，藏匿两个人不是难事……”

墨依猛然拍掉他的手，一人笼内，一人笼外，气呼呼的瞠目而视。

“琦国会有今日，还不是拜你征北大将军所赐？！你根本不了解晏殊离，他若是肯贪生怕死一点，何至于将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墨依瞪着他，恨道，“对大琦也是，对你也是——”

“我真恨，当初为何要听从他的话，去了燕凉卧底；我若是从头至尾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你怎有机会趁隙而入……”

他蓦地收了声。

蔺恭如怔然片刻，“你对他——？”

墨依脸色惨白，愣愣的看着他，仿佛被撞见最不可告人之事，浑身血液都似冻结成冰。

蔺恭如再度伸手过去，抓住他衣袍，“墨依，你肯为他舍弃五指，你对他必不比常人。你信我一次，燕凉接到皇命，半月内要清剿琦国余孽，你们一个都逃不过。你带他离开……”

他话未说完，就听见一声尖利的唿哨声，从极远的山林子传来，像是一只出谷的黄莺啼叫，然而啼叫声中并无欢喜，充满了惶恐与催促之意。

墨依脸色更白，他动了动嘴唇，想要挤出几个字，蔺恭如却瞬间就明白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你们的殿后哨兵，发现了燕凉军队踪迹——”

墨依猛然将被他抓住的衣袍从掌心中攥出，蔺恭如眼睁睁看着大夫转过身，脚步急促的消失在行军队伍另外一侧。

他心跳如擂鼓，邹平昌率军追上来了，殿后的均是晏殊离的亲兵，纵然占据着山谷易守难攻之利，倘若正面对上，顶多也只能撑持一日一夜。墨依若是当真介意晏殊离，聪明一些，就该听从他的建议……

听见那声唿哨示警的不止他和墨依二人，不少琦国将士同样抬起头，脸色煞白的望向声响传来的方向。继而，蔺恭如感觉到，整支队伍行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

墨依向前越过十几列行伍，拨开挡着他路的人群，扑到抬着晏殊离的担架旁。

由于撤退紧急，不少辎重被扔下，车驾被解开，只留下骏马。晏殊离昏迷不醒，无法自主骑乘，只能由人力抬着简陋的担架带他撤退。

那几名抬着晏殊离的兵士，由于在行军队伍前列，尚未听到后方传来的示警唿哨声。突见墨依面如金纸的扑到晏殊离身旁，紧紧攥着晏殊离的手，皆是大吃一惊。

“墨依大夫你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年轻医者对他们置若罔闻，只探手去摸晏殊离的额头。

晏殊离额头滚烫，放着水袋给他褪热亦是成效不大。他腹部伤口严重，由于缺少足量的伤药，已然有些感染发炎之势；先前的两味落胎药在体内作用，胎气大动，身下始终在断断续续的渗出血流。

墨依知道他这孩子已然保不住，必须尽早给他引落下来，方不会继续留在晏殊离体内给他造成二次伤害。但琦国将士都在身侧，众目睽睽，晏殊离身子的秘密万万不可让其他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