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顾自将衣物褪至仅留了一袭象牙色里衣，一头乌黑长发倾洒下来，披至腰际。青年拈起一根垂落肩头的发丝细细看了看，微笑道，“这头发，已然这般长了呢。”

第七十三章 忧（十二）

他语气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被顾俭敏锐的捕捉到了。

影卫对这种情绪非常陌生。

在他印象中，那个总是桀骜不驯又喜怒无常的少主凛枭，从不可能有这种脆弱的感情流露。他也难于想象，像少主那种做事锱铢必较、不择手段的人，会有正常人类的喜怒哀乐。

蔺恭如让他觉得陌生，却又有那么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

“……”他微微移开目光，将注意力落在蔺恭如褪下里衣，/裸/露/出来的肩膀上。

青年右肩处有一块结痂不久的烙印痕迹，下手之人颇为狠辣，不似单纯的逼迫惩戒，更像是种刻意为之的刑罚手段。他此前为蔺恭如更换绷带时，因为对方昏睡着，他唯恐吵醒了少主，手脚轻缓而快速，并未仔仔细细打量那块伤疤。

如今他动了疑心，近距离详细端详，这时便察觉了这伤更似新近添上；而凛枭身上那处，是先主人离世前烙印而下，距离如今少说也有大半年光景。

这个人不是少主凛枭，那么，他是如何混入这间凛家人才有进入权限的阴阳术屋

真正的凛枭，又去了哪里？

影卫素来温和平静的眸底，杀意一闪而过。

眼前的青年浑似没有察觉他眼底翻滚的异常神色，大大方方的将背部朝向他，身体没入暖热的水中，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

他懒洋洋靠在木桶沿边，指着搭在一侧的巾帕道：“不是说要替我打理一番？过来帮忙擦拭身子。”

顾俭僵了僵，他本是随口找了一个引君入瓮的理由，这个冒牌少主竟然从善如流，当真指使起他来。

他找不到借口拒绝，至少现在还不能过早显露自己的打算。

影卫踯躅了片刻，轻不可闻的应了声：“属下……遵命。”便拿起巾帕，靠近那散发着袅袅热气的木桶。

蔺恭如毫不设防，任由男人握着巾帕的手，自自己颈间、肩背、后心口缓慢擦拭逡巡而过，微眯着一双桃花眼，似乎极其享受。

他好似压根没有注意到，顾俭攥在雪白巾帕下的指节紧紧绞在一起，指尖微微颤抖。他给他擦拭身体的动作缓慢而古怪，仿佛在用极大毅力压制着某种冲动。

顾俭在他身后，在蔺恭如注意不到的死角，目光紧紧盯着蔺恭如修长白皙的脖颈。影卫修长有力的手指，隔着巾帕接触到青年颈间突突跳动的脉搏，心里疯狂的念头纷至沓来。

他知道自己只要一收紧手掌，立时就能捏碎这个冒牌少主脆弱的脖颈，他连吭一声的机会都不会有。他只须抬手，一掌拍上他的天灵盖，立时便会鲜血四溅。又或者，他单手发力压住青年的肩膀，就能将此人活活溺毙在热水里。

这个他守护了数月的青年外表有多俊逸，就有多不堪一击。

他一点点擦拭游移过蔺恭如的肌肤，脑海里交织着无数个致人死地的念头。

山水屏风后只听见轻微的水响，伺候和被伺候的人，均是一声不吭。厢房里飘荡着一股模糊难言的情绪，与弥漫了整个房间的水汽氤氲在一起，难舍难分。

被热水完全浸透了的巾帕，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顾俭默不作声地捞起蔺恭如漂浮在水面的长发，顺着微微干燥的发梢，用蘸了水的帕子轻柔捋至发尾。他做得格外细致，慢吞吞的，一根根的替他清洗，动作精细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手心里发丝的触感极好，像一大片乌黑的、上好的绸缎。顾俭有些走神，他漫无边际的想，这个人是当真生得好看，便连发丝也浸透着一股娇养的贵气。不知道他死后，会不会有人替他伤心，为他哭泣呢？

“顾俭。”蔺恭如阖着眼睛，忽然开口唤他。

影卫擦拭他长发的动作顿了顿，但并未停止。他继续擦拭着剩下的那些长发，只道：“属下在。”

“从这间阴阳术屋出去后，你想做什么”

影卫狠狠的一愣，几乎顿了大半天。

——出去后？

离开这间阴阳术屋之后……？

是了，他怎么都没有考虑到，这个来历不明的“少主”死后，他自然就没有了再继续留在石屋里的必要。

他本就能够自由出入石屋，能够自密道那头取得食物，自然也能不受阻拦的出去。

这个假少主死了，他……他下一步……

顾俭思维迟缓的反应了许久，手头动作更是拖沓，好半晌才擦拭干净握在掌心里的那些发丝。他发着呆，自己对自己说，他死后，我出去以后，自然是去找真正的少主，找凛枭。这有什么好犹豫不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