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霨身子一僵，险险又要发火，强行忍住，挑着眉冷冷道：“本王对你没有兴趣。说，是何人指使？！！”

“说来王爷也许不信，草民是为人所害，才会误入无忌营。草民本是一介翩翩佳公子，家中亦是世族门户，出身尊贵……”他半真半假的说着，其实倒也没有十分说错，虽然那是前世的事儿，而且陷害他的不是人，是地府之主罢了。

长孙霨自然不信，冷道：“本朝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地方乡绅大户，本王一概熟识，你算哪门子的世族出身？”

“这就说来话长了……”

“说重点！”

蔺恭如骤然收起笑意，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背后主使的那个人，你开罪不起。”

第五十三章 惊（十四）

这话一出，暗示意味何止明显，简直昭然若揭。

普天之下，衍王都开罪不起的幕后主使，除了那位，还会有谁？

当下在场所有人颜色皆变。

长孙霨装出来的淡定，登时在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中破碎得稀里哗啦。

是长孙啸当今天子？他委派蔺恭如潜入无忌营，果然是对他近日频频出入各处军营起了疑心吗？

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蔺恭如是皇帝手下之人，因而才这般谙熟脱身之术，亦能一眼看穿长孙澹身中奇毒。

长孙啸大抵在太子遇刺的那一刻，便已然对他动了猜忌。若是如此，会不会他已经发现到，他同皇兄长孙澹身上的毒素，正是出自他自己之手？

方才大殿上，他听他与长孙澹说起中毒之事，却是不动声色，他是已经将一切都了然于心，却按兵不动，只等他自己露出马脚来吗？

好一个长孙啸！！！

心念电转间，长孙霨心头已掠过无数个念头，背后冷汗涔涔而下，几要站立不稳。他瞪着蔺恭如，哑口无言，半晌发不出声来。

蔺恭如何其聪明，方才他那样说，就是故意要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引到当朝天子身上，叫他们不敢对自己任意妄为。

再一瞅长孙霨的脸色，衍王爷原本还泛着淡淡薄红的面庞，此刻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一双锐利如钩的眼眸，直勾勾的瞪着他，仿佛被当胸刺中了一刀。他便知道这步棋押对了。

长孙霨即便不是暗怀不臣之心，也定然私下里谋划着什么阴谋，不能被皇帝知晓。

蔺恭如迎着他仿若要噬人的目光，语声越加柔和缓慢，故意道：“衍王爷，你所行之事，不为大义所容。若是悬崖勒马，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长孙霨脸色变了又变，他死死盯着蔺恭如，心头犹如涨潮般涌上一层又一层夹杂着愤恨、气恼、苦闷的多重情绪，指甲掐入掌心深处渗出血来，都未能察觉。

良久，方嘎声道：“……你们退下。”

温幺一惊:“王爷……”

“退下。”

“……是。”

所有人都退下后，牢房中陷入诡异的宁静。空气中那股淡淡的湿意犹在，似乎顺着蔺恭如仍然半干半湿的长发，往长孙霨的鼻间沁来，将他拉入一种似梦似幻的梦境中。

长孙霨久久的站着，看着蔺恭如，脑海中模糊的想，这个人还是很聪明，而且很好看的。

不知道他掌握了多少信息，又传达了多少给长孙啸。

他看着他，仿佛有点可惜似的，目光中竟然慢慢沉淀了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久久不出声，自己陷入那种温柔与遗憾的幻境里，隐约催眠自己，只要不开口，就能保持现下这种两厢对立的场景，多拖延上一时半刻。

然而蔺恭如总是孜孜不倦的作着死。

他轻咳一声，道：“草民脸上开出花来了么？王爷为何紧盯草民不放？”

“……”长孙霨看着他。

蔺恭如摸了摸自己脸，笑嘻嘻道：“王爷将手下人尽皆遣散，是要跟草民做交易了吗？”他心情大好，摸索着从倚靠着的木榻上直起身来，戏谑道，“虽然这牢房是条件简陋了些，不过草民早已习惯幕天席地——”

看见长孙霨抬手，自一旁燃烧的火盆中取出了一根烧得滚烫的烙铁，蔺恭如依然面不改色，笑吟吟的继续往下，“只是不知王爷千金之躯，能否受得了在这粗鄙之地，行那欢好之事——”

长孙霨道：“你这般口无遮拦，胡言乱语，是那个人教你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今晚月色真好。他手头那根长长烙铁，缓慢移动着，在泛湿的空气中隐隐冒着烟气。

蔺恭如注视着那根烧得赤红的烙铁握在长孙霨掌心，平缓地朝自己接近，却是眉峰也不挑一下，嘴角笑容不减反添。

“教我？不，他极其厌憎我在他面前大放厥词。若不是有求于我，他必是恨不得掩上耳朵、闭上眼目，装作对我听而未闻、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