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大厅里空荡荡的,玻璃与金属门窗反射着阳光,任苒眯着眼,匆匆向前走。
“陈然。”
任苒停住脚,转过头来,程士祥隔着花坛,朝他点了下头。
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
不好形容。
眼神不像平时那样锐利,腰身还是挺得直直的,可是却给人一种不那么踏实的感觉,仿佛······风大一点,就能将他吹折一样。
这个人一样如松石坚硬,任苒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小阳台。从十四楼到一楼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已经阻断了一段爱情。
“昨天我们······分手了。”
程士祥的笑意显得苍白,那笑意比悲戚更让人觉得心头苍凉,脚边一地的烟头,不知道他已经在这儿站了多久。
“有时候,我觉得很奇怪,要了解另外一个人的心,有多难啊,就算认识得再久······”程士祥顿了一下:“你们昨天说的话,其实我都听到了。”
任苒觉得心里咯的一声,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我认识任舒,其实,我先认识的是他弟弟。那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很少能看到那样精彩的任务,后来,任舒第二次因为车祸入院,又成了我的病人,他的弟弟却已经死于车祸,他再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没有了。”
“晚上我查房,他渴得很,我替他倒了一杯水,他抱着水杯发呆,就像······无家可归的小动物······我也没有什么亲人了,看着他的时候,总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后来,他每周来复健,我们时常见面,渐渐走到了一起。”
任苒问:“你和他分手,是因为那天我说的话吗?”
程士祥摇摇头:“也是,也不是。我们性格不合······”
任苒忽然向他身后看去,一瞬间他脸上的神情凝固了。
程士祥转身时,只来得及看到任舒的身体砸到地上的一瞬间。
血在地下蔓延开来,浓稠腥腻,刚才那个还活生生的与他说话、与他争执的人······已经变成了一具尸首。
那血色渐渐发暗,变成了黑沉沉的颜色,充满了任苒的整个视野。
这一幕后来无数次出现在任苒的梦中,黏稠的腥红色,无边无际的向四周蔓延,任舒就躺在那片血色中间,脸色惨白、毫无生气。
阳光很明亮,风吹在脸上却刺骨得寒冷。
任苒眯着眼,抬起头来。
孙浮白站在床的旁边:“醒了?”
任苒听到许多杂乱的声音,起先他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但是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外面很是吵嚷,来来往往的脚步声、人声,像是突然打开了的收音机,世界一下子不复安静,各种声音让她觉得自己是真是存在的,他还活着。
“这是哪?”
“医院。”
任苒坐起来,他弯下腰去穿鞋。
孙浮白沉默的注视着他,陈然系鞋带的手势很好看——和另一个人一样。
孙浮白记得很清楚,第一次之后,那个孩子几乎起不来身,他穿的是一双半旧的黑色的跳舞鞋,手抖得厉害,系上鞋带用了很长的时间。
他记得,他的手指很美,就像早开的花朵伸翘出的花须,精致、脆弱,半透明的样子。
任苒走得不大稳,刚站起身的时候晃了两下,他扶着床头,定定神,过了几秒钟就朝外走。
他没晕过去多久,阳光和刚才一样照在身上,这个城市的冬天就是这样,冬季的阳光没有任何温度,让人觉得和阳光灯管差不多。
“任舒呢?”
孙浮白说:“地下一楼。”
医院的地下一楼有停车场、有配电房,还有——太平间。
任苒觉得眼前的日光白花花的,照得他的眼前发晕。
“我陪你下去。”
任苒摇摇头,但是孙浮白直接无视了他的拒绝。
电梯运行起来后可以听到轻微的嗡嗡的声音,封闭的小小空间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
在看到躺在那里的任舒之前,任苒都觉得他还没有死。
那从高处坠落的身影,只是他的一缕幻觉。
程士祥站在那一边,他看了一眼任苒,替他拉开那个冰冷的罩袋。
任苒看到了任舒。
他白皙的肌肤现在已经成了一种泛着死灰的青白色,任苒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
他的额头和眼角有一点浅浅的细纹,他已经不是二十来岁的男孩子,日子过得也许不那么顺心,生活把艰辛刻在人的脸上和心里,也许他活着的时候还会用笑容和语言来掩藏,但是他现在已经什么都掩饰不了。
任苒比自己想象的,要冷静得多。
程士祥缓缓的,将罩袋的拉链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