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又不见细致地瞄准,大总管仿佛就是随手一撩。枪口火星一闪,枪托重重地一震。一颗枪子呼啸而过,紧贴着人肉靶子的腰侧。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遥遥地看见丹吉措腰腹间勒的其中一道绳子,缓缓地散开,脱落,飘下了深谷。
丹吉措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品尝过枪子儿剐肉的滋味,这一次终于算是尝到了。
他倒悬空中的一双眼,望着那个男人朝自己一次又一次举起长枪,毫不留情地喷射炙焰。滚烫的枪子划过衣襟,在他的眉眼前缓缓地将麻绳的捻子烧焦,绷断,抽脱。没有哪一颗子弹伤到他的皮肉,可是那滋味,却好像每一颗枪子儿都直直地射穿了心房,撕扯开心头最鲜活脆弱的一块肉,在胸腔子里搅得粉粉碎。
酸涩的眼球渐渐地变模糊,干涸掉,然后又变得模糊。
他听不到远处那两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在说什么,就只知道自己做了那一扇活靶子。脑海里闪过大总管家的灶房,挂在锅台之后的那一溜任人割取的猪膘肉;而自己现下就是吊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人鱼肉的一挂废物。
身子止不住地抖,极力压抑仍然抑制不住,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下来,随风飘散到黑黝黝的深洞穴里。
又一粒枪子儿嗖嗖地划过。
挺过了最初那一阵难熬的恐惧,丹吉措的身子像个木桩一般僵硬,直挺挺地倒吊着,心里就只希望大总管下手再狠一些,干脆直接打断拴住他脚踝的绳索,摔个粉身碎骨,给他一个痛快!
丹吉措闭阖着眼,脸蛋因为全身的血都涌进脑壳而涨得通红。
大总管第三次端起了枪,不急不慌地拉栓。他还剩五枪,还有五条绳索。
这一次,他的枪口瞄准了丹吉措的头颅。
胡三炮吼道:“你干什么?!你不能开枪!”
阿巴旺吉挑了挑眉毛:“老子的枪还没打完呢。”
“他现在倒吊着,你怎么打?!”
“怎么就不能打?”
“没角度了!你这样从下往上打,打不到脖颈上那根绳子,会打到他的脑袋!”
阿巴旺吉的眼底滑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度,转瞬即灭,唇边闪出冷笑:“呵,是没有角度了,可是老子不想让他就这么舒舒服服地……打不到脖子,可以打穿一只嫩耳朵,或者削掉那颗白白脆脆的小鼻子……”
“你……你……”
阿巴旺吉晕透了红丝的一双眼眸,尽揽起一片血色山光:“胡三炮,你干得对不起老子的事情,老子就让你记住这一天,瞧着他怎么因你而死!”
大总管把一侧的脸颊贴近枪管,双眼若无其事地斜睨着标靶,一副毫不在意靶子死活的冷酷神情,枪托竟然还在手掌心里轻轻地晃动。
他的食指划着圈圈地扣上了扳机。四周众人傻呆呆地凝神屏气之际,突然听到一声大喝:“别打了!住手!”
胡三炮满脸通红地怒吼:“你放下枪,别打了!”他的脸孔像是被泼了一桶鸡血。
“你嚎什么!你把老子手心里的枪管子震得跑排(走火)喽,削掉个鼻子耳朵的,倒是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胡三炮的嘴唇颤抖:“你别打了。”
“老子还有五颗枪子可以慢慢玩儿,还没打完呢!”
“你……你……你不用打了。这赌赛俺不干了!”
阿巴旺吉挑了挑浓黑的眉毛,不动声色地轻声问:“你说啥?”
胡三炮恨得牙缝渍血:“俺说俺不赌了!你他妈的自己玩儿去吧!”
阿巴旺吉面无表情地接口:“你大些声音说,说给班嘉诺大喇嘛听见!”
胡三炮裸露的胸膛剧烈起伏,胸口像要爆炸一样,大声吼道:“你把他放下来!俺不赌了,俺不和你赌他的命!”
马匪帮的伙计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明所以,自家大刀把子赌得好好的,眼看着快要赢了,怎的忽然变卦说不赌了呢?!
胡三炮却将手中一杆汉阳造狠狠地砸在脚边的岩石上,两粒血红血红的眼望向木架顶端吊着的那一扇活猪膘肉。
所有人正在愣神的时候,永宁大总管突然转身后退,撤开了两丈远,遥遥地望定远处的标靶,抬起了枪身。
由不得胡三炮冲上来阻拦,电光火石之间,嘭一声脆响,斜斜地一枪,擦过丹吉措的脖颈,从肩窝窄窄的空隙间掠过,几乎燎着了他肩膀上的衣衫。
啪,啪,啪,啪。
拉一次枪栓,抬眼放一枪,动作铿锵有力,一气呵成。
雷鸣闪电般的四声枪响之后,丹吉措两条腿上捆扎的绳索,全部绷断,就只剩下拴住脚腕子的最后一道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