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1356)
不管是形容还是言辞,这位世子妃看起来皆有几分疯态,若全凭她一人的指证,自然无人敢去轻信,但正因她看起来神志不清,而无人能够这样精确地掌控一个疯子的言行……这个前提,反而让她此时的话成为了相当有力的佐证。
且如她这样的“疯子”,另外还有一个。
这个“疯子”的出现,在李隐见到喻增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有所预料了。
在马婉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时,祭台后方便响起了一阵混乱之音。
紧接着,一道仓皇的人影出现在了人前。
她的衣衫发髻还算整洁,但神智显然是错乱的,她抓住祭台旁正瑟瑟发抖的一名内侍,急声道:“……我是崇月长公主府侍女玉屑!快送我回去,我要回长公主府!”
玉屑是昏迷之后被带进来的。
祭祀大典所用器物繁杂,小到杯盏香炉,大到桌几巨鼎,因工期匆忙,需要许多宫外的能工巧匠铸造,这其中便有孟列安插的人手。
孟列是与喻增一同进的京,一直在暗中筹备诸事。
运送器物之人很擅长上下打点,今日天色未明之际,迟迟铸好的几只炉鼎被送入太庙,为首之人以工期太赶,难免偶有些许瑕疵为由,塞了重金给负责查验的宫人。彼此间都已经是熟人了,后方眼见又有宫人走来,那宫人顾不得有太多思索,匆匆查验,未见大纰漏,忙就放了行。
醒来后的玉屑能准确地出现在祭台处,自然也有安排好的人手暗中给与“指引”。
很快,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惊之后,她猛然拔腿,扑上前去:“……喻增!”
“喻增!我终于找到你了!”玉屑霎时间双眸通红,她抬手撕扯着喻增的衣袍,声音里满是恨意:“……是你!都是因为你!你去信诓骗于我,害我杀了殿下!”
“殿下竟还为我这个该死之人安排了后路,殿下竟还救了我……你知道我有多么恨你吗!”
玉屑仿佛要裂开的眼眶里淌出泪水,旋即又涌现出惧意:“殿下找我索命问罪来了……”
她神智错乱多年,根本分不清虚实真幻,先前雨夜中那一面,她只当是自己见到了殿下的冤魂,那夜她曾问:【婢子知错了,殿下能原谅婢子吗?】
她得到了二字:【不能。】
因这一声“不能”,她日日夜夜都备受煎熬,兼受惊之下,屡屡欲寻死赎罪,但都被拦下了。
而这一次,她的手脚不曾被束住,没人拦她了。
求死,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赎罪解脱之法。
“你随我一同向殿下请罪!向殿下请罪!”
玉屑抓破了喻增的脖颈面容,众人的注目让她更加恐慌,而后她看到了褚太傅,那是殿下的老师……
愧疚,恐惧,彷徨……
种种情绪冲击之下,她发出一声尖叫,蓦地撞向了祭台的石阶。
她出现的突然,寻死的动作也极其突然,鲜血很快洇开,宫人内侍惊叫,人群哗然。
喻增看着玉屑微微抽搐的身躯,没有同情,只有感同身受的解脱。
玉屑已经自明了身份,她的死,进一步证实了喻增的话。
喻增撩起衣袍,向祭案跪了下去,高声道:“皇天后土,李氏列祖在上——罪奴喻增,参与十七年前毒害先太子李尚案!此罪不容赦!”
“除此外,这十七年间,罪奴执掌司宫台,充当荣王李隐耳目爪牙,亦是作恶无数!”
“上将军崔璟秘密行军之际屡屡遇刺,是奴走漏其行军机密——此因荣王李隐欲图除去崔璟,图谋玄策军兵权。”
“令其子李录求娶彼时尚为常家女郎的皇太女,亦是欲借常阔之手收拢玄策军。”
“徐正业起兵谋逆之际,朝廷粮草遭徐军拦截,同样是奴走漏——此因荣王李隐欲图助长徐正业之乱,以谋坐收渔利。”
“徐正业起事之初,淮南王李通病故,实为遭人毒害,下毒者乃荣王李隐派去祝寿的家仆樊偶。”
“李隐暗存野心已久,为此不择手段,毒杀储君,谋害宗亲,暗助反贼,挑拨李逸起兵……”
喻增每言一桩,四下的躁乱便愈甚。
最后,喻增双手呈上一封封密信:“此乃益州荣王府多年来与罪奴通信之证,请愿辨者过目。”
一旁,一名鬓角花白的官员,双手颤颤地接过。
这些书信是喻增多年来所留,被他悉数藏于京师宅邸暗室之中,除他之外,没人知道那暗室的存在。
他一直在等这一日,将一切公之于众的这一日。
书信自然不会是李隐亲笔,也不会加盖荣王府印记,但喻增所挑书信大多具有指向,通过其上所述事件,结合信上所署日期,有心者便不难辨认它们的来处。
有面色变幻着的宗室怀着辨认之心,上前查看那些书信。
这时,褚太傅的声音已再次响起。
“李隐为登皇位,无所不用其极!披仁者之皮,行恶鬼之举——使范阳段士昂挑起战乱攻至洛阳,不过是惯用伎俩!”
“如此唯恐天下不乱者,敢勾结吐蕃,倒也不是什么新奇事了!”
四下骤然一静,李隐蓦然抬眸。
褚太傅目色如刀,一字字道:“为阻皇太女归境之途,为逼天子南归,便于行弑君之举——不惜勾结异邦作乱者,罪人李隐是也!”
随着老人的声音坠地,周围爆发出更胜先前百倍的震动,如山轰然倾塌,如汪洋之水呼啸倒灌。
弑君与否……此事诸人心中早有判断,只是大多数人选择缄默不言,一个几乎亡国的暮年女帝,已无能力掌控大局,江山需要新的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