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1357)
毒害储君,那储君本为女子……此事让他们大感震诧,且不论真假,但退一万步说,那已是多年旧事,逝者已矣,逝者救不了大盛江山,是否要因此而问罪新帝,是否要立即作出反应,于他们大多数人而言,仍是有待考量的事。
但是,勾结吐蕃作乱……这却是无法可想的重罪了!
一切内政之乱,尚可解释为心狠手辣的争权之术……但叛国通敌之举,绝无半分姑息余地!
大盛需要的是救国的君主,君主怎能叛国?叛国者如何能为君主?!——这简直荒谬到无以复加!
帝王之术固然从来不可能纯如纸白,但若这桩桩件件皆是真,已可谓是全无底线人性可言,偏偏这样的人又如此擅于伪装……实在叫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将江山交付到此等人手中,江山会是何等下场,他们又会是何等下场?!
“太傅断定荣王通敌,可有证据否!”
“桩桩件件罪名在此,人证物证在此……还请荣王殿下自辨!”
四下质问声震耳,愤怒者无数,自危者亦无数。
鲜血顺着石阶流淌一地,宫人内侍亦跪了一地,无人敢去贸然收敛玉屑的尸身。
无数道惊骇震怒的视线落在李隐身上,这下,李录终于也能看到他的父王了。
父王身边原本拥簇着的官员散退了十之八九,或因畏惧,或因质疑,或因不齿,或因胆寒。
至此,大约所有人都能预料到太傅的结局了,正因此,那些将死之言便愈发可信了。
褚太傅一生清名,历经数朝,在朝堂之上或曾有偏激之言,却从未有过半字谎言,身为文士已至暮年,再没什么比声名更加重要的,他们想不到能有什么人什么事可以令这个老人折下腰杆,赔上名节与性命,只为去污蔑一个能予他无上尊崇的新帝。
加之李隐的伪装并非一直无懈可击,段士昂的存在与那段传言,便是在场之人心中的一根刺,此刻这根刺被拔出,但与众人设想中的仅是破皮之象不同,它掀起了皮肉,贯穿了筋骨,血肉模糊,危急性命。
没人能再以“帝王之术”四字使自己继续如无其事,推聋做哑。
或是体虚之下不堪久立,李录几分恍惚,仿佛看到父亲身上华丽威严的衮服,在无数道目光之下被慢慢焚烧,片片碎裂,漂浮成灰烬。
父王苦心孤诣披上的仁德之衣,怎偏偏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被焚去了呢。
华衣被焚去,审判之火却愈发滚炽。
京畿这方铁桶,已然化作了熔炉,铁水滚滚,熔去圣人骨皮,现出恶鬼本相。
有年迈的李家宗室长者出面,为求真相,提议彻查这桩桩罪名,决不错冤新帝。
李隐闻言,终于有了反应。
他没有理会,只无声笑了一下,像是听到十分可笑的笑话。
彻查他?
彻查帝王?
需要被彻查的帝王,还做得成帝王吗?
在褚晦开口的那一刻,在百官向他投来质疑目光的那一刻,他今日便注定不能再全身而退了。
褚晦胆敢如此孤注一掷必然还有其它安排……辩驳无用更无意义,这个时候,他再要那层外衣,只会愚蠢地绊住自己。
他的确愚蠢,他蠢在太过贪心。
这些年来,他品尝了太多扮演仁德的好处,从阿尚那里,从下僚仆从那里,从每个接触的人那里,之后再到文臣武将黎民百姓……扮演一个仁德的人,好处实在是太多了。
他沉浸其中太久,是他迷障了。
他想得到更多仁名,他想到太宗皇帝也曾重用那位被他杀死的兄长的旧属官员……他觉得自己也可以效仿。
他需要得到那些人的认可臣服,于是他百般礼待请回了褚晦,他自认为可以掌控对方,无论是人性所求还是利益安危,他自认为已考虑得面面俱到了。
但他竟然被骗了,被算计了。
他所看重的、欲为己所用的褚晦的德高望重,一呼百应……此时成为了刺向他的刀刃。
满极招损,是他太过追逐完满,反而遭到了反噬。
这反噬太重了,重到让他必须要以另一副面目来面对世人了。
他本想做仁德的君王,可惜如今看来,他似乎只能做一位称职的暴君了。
第638章 不敢言公道,作甚世间人
在那之前,他有最后一个问题。
李隐看着那几乎是在求死的老人,开口,问:“敢问太傅,今日是为何人立于此处?”
“为天下真相公道!”褚太傅端正抬手,向天一揖:“幸得天佑,我朝圣册女帝尚在人世!不日便将率兵入京,讨伐叛国逆贼李隐!”
四下震动。
李隐了然一笑:“原来如此。”
他便说,褚晦不可能知晓李岁宁折返的消息,原来对方手中的依仗乃是明后,明后还没死。
这不单单只是一场简单的揭发之局。
先由褚晦为马前卒,毁去他的声名,败去他的人心。再由明后为傀儡,削去他的正统,伐去他的兵势。
真是好计谋……他算计至今,竟也有落入他人算计中的一日。
可是,他实在不懂……
有一瞬间,李隐眼底涌动着不甘的费解。
至此他已经很清楚,褚晦即便是扯着女帝这张大旗,但归根结底,对方今日赴死,是在为李岁宁谋事铺路。
若他没猜错的话,不日“扶持”明后入京讨伐他的人,将会是淮南道之师以及常阔。
喻增,玉屑……他们的出现,足以说明这背后参与布局者的人数十分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