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1123)
胡粼叹口气:“夫人啊,如今各处自顾不暇,京中也人心动荡……洛阳都已落入叛军之手,朝廷又岂能顾及得到小小汴州?”
“自然不是向朝廷……”灯影昏暗中,刺史夫人问道:“郎主便从未想过向淮南道常节使求援吗?”
淮南道与他们河南道相邻,而常节使还是宁远将军时,便曾是来过他们汴州的。
常节使在汴水上阻杀徐正业,帮汴州救过灾,祈雨停,又在他们汴州刺史府上住过多日,相处甚是融洽……有这份难得的情分在,郎主放着不去求助,是傻吗?
胡粼闻言,脸上没有意外,而是犹豫不定的神情。
显然,他并不傻,他也是想过的,只是……
他的夫人见状,忙问道:“不知郎主有何疑虑?”
第530章 圣人要我反吗
片刻,胡粼才拿低哑的声音道:“夫人想必也该知晓,常节使迟迟未曾入京之事……”
刺史夫人不假思索道:“如今局面乱成这样,就连洛阳都丢了,不敢入京的大有人在……常节使如今身份贵重,肩上担着整个淮南道呢,不轻易冒险是为明智。”
“……”胡粼默了一下,才道:“半月前,我与夫人偶然说起黔中道节度使一直未有动身入京的消息,夫人骂他一脸狼狈之相,早年一见,便知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同是一道节度使,怎换了个常姓,就变成是明智之举了呢?
刺史夫人陈氏半点不心虚:“……别拿什么阿猫阿狗都来同常节使作比较,那能一样吗?”
“在夫人眼中是不一样。”胡粼叹了口气,道:“可如今猜测常节使有异心者并不在少数。”
他将自己的忧虑说明:“夫人可曾想过,若我向常节使求援,便等同给了常节使正大光明率兵入河南道的名目……”
“到时只怕……”胡粼的言辞再三隐晦:“请神容易送神难……”
陈氏将身子坐直了些,眼睛亮亮地问:“郎主也觉得常节使是个神人?”
“?”胡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家夫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是怎么冒出来的。
他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夫人惊叹常节使是个神人……
倘若他说常节使杀人不眨眼,夫人大约只会关心常节使眼睛酸不酸吧?
“夫人才是那个神人……”胡粼重重叹气,眼底俱是茫然:“怕只怕到头来,在朝廷和世人眼中,我请常节使入河南道,与倒戈范阳王并无区别……”
“那能一样吗?”陈氏又道一声。
胡粼似有意问:“夫人倒是说说,哪里不一样?”
陈氏道:“范阳军所到之处,虽不比卞军过境那般残暴,但也是一片乱象……”
范阳王李复不是残暴之人,尚顾及着李氏的体面,不曾做出大肆屠戮之举。范阳军每过一城,大多是不管不问的状态,只顾继续向前攻城略地。
然而不管不问这四个字,对没有自保能力的寻常百姓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残暴。
范阳军不杀他们,却自有怀揣贪念与恶念者伺机作乱。
“再看看常节使又是如何治理淮南道的?”陈氏道:“或许要说,淮南道属常节使治下,是为立足之处,她自然没有不用心的道理……可夏时岳州瘟疫,与常节使本无妨碍,常节使却也亲自前往救助那些可怜百姓,这不是大仁大义又是什么?”
“要郎主来说,这人与人是能随便作比较的吗?”
胡粼没有答话,但他心中自有一杆秤在,之所以想听夫人来说,倒更像是为了进一步说服自己。
见他不说话,陈氏认真问:“郎主这是怕引狼入室,之后会招来朝廷责问?”
听得引狼入室四字,胡粼立即道:“夫人这是什么话?”
陈氏抿唇一笑:“郎主这不是也听不得旁人说常节使不是么?”
胡粼脸色有些不自在,不由在心中叹气,是啊,他怎么也这般听不得呢……
“这才是正常。”陈氏道:“就凭常节使先前在汴水力阻徐正业叛军,让汴州百姓未受分毫损害,又不遗余力地帮咱们救灾,祈福……有这份恩情在,此时若郎主也将常节使视作洪水恶兽,那才是真的狼心狗肺!”
胡粼叹息道:“是啊。”
“但郎主担忧朝廷责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陈氏见丈夫眼底仍是一派茫然之色,道:“世事少有两全法,郎主不妨问一问自己,选择守在汴州为得是什么。”
胡粼闻言又枯坐片刻,心内起伏不定,遂下得榻来,饮了半盏冷茶。
冷茶入腹,胡粼心间依旧焦灼,干脆又推开窗,站在窗前透气。
陈氏见状也不再多言,放下床帐自躺了下去歇息。
胡粼在窗前这一站,便站了一整夜。
放眼大局之下,胡粼个人的茫然不是偶然。
此刻很多人都被迫站到了抉择的岔路前,对他们来说,前路唯一可知的便是未知,忠与奸,对与错,利与民,生与死……他们所需要去衡量的东西,是前所未有的繁多沉重。
每个人都是恐惧的,恐惧一不小心选错了路,便会让自身与坚守之物,就此沦为被时势碾碎的一粒灰尘。
窗外在下着细雨,雨丝随风打在面颊上,带着雨水的潮湿气,这潮湿雨气将胡粼一度拉回到了汴水之上,与那位宁远将军初见时的情形中。
他从未见过那样一个女子,自然记忆格外深刻。
更何况,初识之时,他还曾莫名从那个少女身上窥见了一丝先太子的影子……
而此时,值此抉择关头,他试图从对方身上挑剔出一些不足之处,心智,能力,人品,胸襟……然而无论他如何挑剔,最终却仍是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