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好+番外(1011)
如此说来,便只剩他一个了!
沈文双垂死病中惊坐起,日夜急赴江都城。
先前他嫌楚州离江都太近,只觉这距离如同悬在头顶的刀刃;而今他恨二地相隔太远,不能叫他即刻抵达!
沈文双日夜兼程,于昨日晨早抵达的江都,只比常岁宁快了一日。
此刻他站在那里,维持着躬身施礼的动作,额角都冒出了冷汗,他很是拿不准上首那女娃的态度,他该主动跪下请罪吗?说自己是真病了?把准备好的药方子掏出来卖惨?或是将八十岁的老母搬出来求情?
沈文双冒汗间,光州刺史和舒州刺史也略觉坐不住了,此前行径在前,要不要说点什么找补一下?
想到这里,光州刺史下意识地转头,悄悄看了眼身旁的多年近邻、申洲刺史丁肃,却见对方正襟危坐,一脸从容,好似之前带头怒骂常岁宁的人不是他。
丁肃的底气很足,毕竟在汉江河畔,他已有过将功折罪之举,和光州刺史他们不一样。
丁肃自觉优越之余,回想起自己“弃暗投明”的经过,心中唏嘘而庆幸——
他与安州刺史曹宏宣相交多年,往来密切,自常岁宁接任节度使后,曹宏宣便与他表达了对常岁宁及朝廷的不满……二人一拍即合,又暗中联络周围数州,欲一同成事。
前期的谋划都很合拍,但当丁肃知晓曹宏宣搭上了卞春梁之后,却有些迟疑了,他认为与此恶虎谋皮太过冒险,但曹宏宣却不以为意,决心难改。
丁肃心中不定之时,他麾下谋士,却突然劝说他归顺常岁宁。
丁肃只觉听到了天大笑话——他才撕碎了那常岁宁的传书!
他觉得谋士疯了,谋士却突然与他认真剖析起了此中利弊,并与他道,如今不仅是光州刺史,舒州刺史也赶去了江都,楚州刺史则是一点指望不上的……如今安州势单力薄,又欲兵行险招,实在不堪共谋。
丁肃冷静下来后,陷入了沉思。
谋士不厌其烦地在他耳边念了两日后,丁肃才终于道:【纵然抛开一切不提,我与宏宣兄多年情义,怎能如此轻易倒戈,岂非不仁不义……】
谋士:懂了,要台阶。
当晚,丁肃府中五名美妾遭人劫持。
此事摆明了是常岁宁授意,且可见安州刺史府中必有内鬼,丁肃目眦欲裂:【……最毒妇人心!】
众所周知,他丁肃是出了名的好色……不,怜香惜玉!掳走他五名美妾,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一阵挣扎后,丁肃握拳重重捶在桌上:【可我丁肃若就此屈服……世人和宏宣兄要如何看我!】
谋士:懂了,台阶还不够。
半个时辰后,又有丫鬟哭着来报,道是老夫人也不见了。
丁肃惊怒交加,一通摔打发作之后,逐渐颓然。
对方胁迫他,天亮之前做出选择,否则便杀他老母美妾。
美妾他咬牙可弃,但生他养他的母亲,他若置之不顾,又岂配为人?
自古忠孝难两全,宏宣兄,对不住了!
再者,退一步说……是宏宣兄让他做的出头鸟,才害得他如今遭人找上了门来,这件事……宏宣兄本人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丁肃痛心疾首,终于点头。
但他在府中焦灼地等了半日,却依旧不见对方放人,反而让他前去相见……见面的地点竟就在他申洲城中某处客栈。
丁肃赶到时,先见到了他的母亲和妾室,她们或坐或站,挤在一间客房里,将马吊打得砰砰作响,热闹非凡,见他来,其中一名妾室冲他摆摆手:【郎主,贵客在隔壁呢。】
丁肃张口却忘言,沉默着挪动脚步。
他在隔壁那间客房里,见到了那名“贵客”,令他吃惊的是,竟是常岁宁亲至……她竟亲自来了申洲,且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了他的申洲城,而他一无所知!
那常岁宁靠座在临窗的大椅中,姿态闲散,与他开口道:【久闻丁刺史每日咒骂于我,不料今日一见,阁下倒生得一副正直文人模样。】
丁肃嘴唇微颤。
而后,对方又道:【但丁刺史有句话骂得不对——所谓最毒妇人心,乃是误传之愚言,此处的‘妇人’本为‘负人’,并不适宜用来责骂女子。】
丁肃的脸色又白了两分。
他自然不会蠢到以为对方是在纠正他的语误之处……
所以,他昨夜刚骂出去的话,后脚便传到她耳中了!
丁肃转瞬间想了许多,昨日他认定刺史府中出了内鬼,路上还在怀疑内鬼是哪个……而此刻,他更该思索的或是,还有哪个不是内鬼?
舒州和光州不会无缘无故变卦,必是有人在背后行策反之举……如今他这申洲城,只怕已是漏洞百出,否则常岁宁岂敢孤身犯险,在他的地盘上如此挑衅于他?
果不其然,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测一般,随他而来的安州参军走了进来,单膝跪下抱拳,与他道:【请大人以大局为重!】
而那临窗而坐的青袍少女笑意盈盈。
丁肃默然片刻,终于抬手施礼:【望节使大人指点……】
跨出了这一步之后,在谈话的过程中,丁肃的态度逐渐变得温顺——大丈夫能屈能伸,既然要做,那便做到极致!
谋士和参军在侧,回忆起自家大人此前的狂傲态度,再观此时模样,只觉其中差异,不亚于上一刻怒斥对方“老贼”,下一刻跪地高呼“义父”;
未见面时,按刀在侧,野心勃勃:【势必要让那小女娘看清这淮南道上究竟谁才是能做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