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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池劫(137)



春夜风暖,明月如镜,院中点了两盏灯,勉强能照亮脚下的路。闻禅跟在裴如凇身后,无言地走过青石小径,走到一半,忽然见他驻足转头,目光落在墙边一丛郁郁葱葱的灌木上。

绿叶下藏着累累的珊瑚珠,闻禅走近了细看,恍然道:“是樱桃啊。”

“嗯。”

裴如凇垂眸,收回了目光,提着灯继续朝门外走去,把闻禅和樱桃树留在院子里。

“可以吃。”

第69章 回忆(四)

夏初天亮得很早, 马车离开裴氏府邸,迎着凉爽的晨风驶向城门。街道两旁的民居家家门户紧闭,大街上不时有其他官员车驾经过, 多数都走得慢吞吞的, 好像赴死前自欺欺人的拖延, 心中暗暗祈祷天上掉雷, 不管劈死相归海或者劈死自己都行,这样就不必在生与义中摇摆挣扎了。

闻禅穿着粗布短打,手和脸都涂得黑黄, 贴了几片假胡须,僞装成车夫模样, 手心里全是冷汗。等赶到城门时,一擡头正好对準城头悬挂的一排尸体, 死人的眼睛还圆睁着,吓得她手中打滑,猛地勒紧了缰绳。

好在前面就是城门守卫, 她这样姑且还能算剎车剎早了, 没有引起叛军警惕。一名负责守门的军将走上前来, 手按刀柄, 不耐烦地例行询问:“谁家的?”

闻禅粗着嗓子,顺从地答道:“我家主人是礼部裴侍郎,今日奉命出城, 还请官爷放行。”

话音落下, 前后左右所有人的目光突然齐刷刷投向他们这边, 吵吵嚷嚷的城门下竟然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剎那间闻禅全身汗毛炸起, 从手指尖麻到了头发丝,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暴露身份, 关键时候,只听背后传来裴如凇冷淡的问话:“怎麽了?”

那军将与车中人隔窗对视一眼,面上浮起了古怪的笑意,颇有些意味深长,朝同伴摆了摆手,示意前面放行:“没事,走吧,下一个。”

闻禅全身的力气只够甩缰催马,随人流出了城门。等离开城门二里地,她紧绷如铁的脊背才终于松懈下来,呼地吐出一口劫后余生的长气:“刚才吓死我了,你不知道,他们一听是你全看过来了,我还以为我露馅了——你在兆京原来这麽出名吗?”

裴如凇没所谓地道:“不知道,也许吧。”

他不在意,闻禅也就没多想,有些迟疑地问起另一件事:“那些挂在城头的是……”

“城破以后,相归海占据宫中,召集所有留在京中的文武官员,命我等俯首称臣、效忠新朝。”裴如凇道,“殿中侍御史杨廷英当场怒骂相归海,以笏板掷向贼首,宁死不降,为叛军所杀,还有几人当庭反抗,也被一并处死,曝尸于城头,以警示兆京官员百姓。”

他那平静得近于冷淡的声音没能包住讽刺,露出了一星锋利的针尖:“杀人解决不了问题,越镇压反抗得越厉害,相归海是被硬骨头们硌怕了,才想出了迎娶前朝公主这麽个昏招。”

闻禅低头赶车,沉默了很久,想起城头那些迎着昭阳、被晨风吹得微微摇晃的尸体,心里说不出地酸楚,低低地说:“……对不起。”

裴如凇哑然:“殿下何出此言?”

“杨御史宁死不肯辜负朝廷,这样的忠义之臣,朝廷却辜负了他。”

闻禅用粗糙的衣袖胡乱抹了把脸,看着远方淩霄台的轮廓,对裴如凇道:“你有你的苦衷,不管以后怎麽选,我替闻家向你赔罪。朝廷无能,君王失道,闻氏一族……愧对九州黎庶,天下苍生。”

这回轮到裴如凇说不出话了。

余下的路程只剩沉默,在各自奔向莫测命运的此刻,就连沉默也显得那麽短暂而奢侈。

“马上就到淩霄台了。”

裴如凇手指捏紧了窗沿,用力到关节泛白,唯有声音还是四平八稳的:“记住我说的,把马车停在西侧门外,你从树林中走,我安排的人在林中接应你。”

“惟愿殿下珍重。”

越来越多的马车朝着淩霄台彙聚而来,闻禅目送裴如凇下了车,绯红官袍勾勒出他平整挺拔的肩背,衣袂在风中飞扬,每一步却都走得稳稳当当,渐渐走入了铺天盖地的灿烂日光中。

趁所有人的心神被祭天仪式吸引,闻禅的出逃异常顺利。她溜下马车潜入树林,与裴如凇安排的人接上了头,两人另换了一架马车,朝着与兆京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来接应她的人名叫桂万春,自称是全京城消息最灵通的人,三教九流的朋友多不胜数,上到衣绯高官下到说书卖艺,甚至在叛军入城短短数日之内就跟领头的混了个半熟,还从他们手中谋得了不少便宜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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