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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548)

作者:姽婳娘 阅读记录


时春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她又开始杀人,就像戳鱼那样容易。可她下一刻就看到了自己的将士们,他们脸上、身上俱是敌人的鲜血。濒死的佛朗机人爆发出极大的潜力,他们直接冲了上来,拿着火器扫射。最先跳上船的士卒早已用光了弹药,他们的身上骤然绽开血花,接着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波涛上的身影和大漠中的人重叠在了一起。时春目眦欲裂,她再没有半点犹疑,大喊道:“杀啊!”

他们投掷的火箭火罐如星雨一样落下。他们终于占领了一艘船,更加不惧敌军火炮的攻势。而在就这时,援军也到了。王守仁率领四十艘战船冲锋,朦胧的海雾中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喊杀声,就连冰冷的海水也为之震荡。

佛朗机人是彻底面如土色,他们想逃,可哪里还逃得了呢?去路早已被堵住了。

经过一天的激战,明军大获全胜,生擒斩杀佛朗机人数百人,缴获了四艘浆帆船,还有这上面杀伤力巨大的佛朗机统!有了这个,大明的火器发展可以更上一层楼。

消息传回闽越后,百姓一片欢腾,他们载歌载舞,狂饮高歌,庆祝这可以载入史册的胜利。而受了轻伤的时春,在海葬了自己手上的将士后,就不愿再出门了。

王守仁来探望她,眼见她恹恹的样子亦是一叹:“那天看到你那个样子,险些惊飞了我们的魂。”

时春勉强扯了扯嘴角:“什么样?不成人样?”

王守仁一笑,可不是不成人样么,浑身是血,早已杀红了眼。他道:“今晚有庆功宴,大家特来邀你,你可想出席?”

时春呆呆地望着上空,阳光下的灰尘在飞舞旋转,她半晌方道:“还是算了,我形容不整,就不去了。”

王守仁眼看她,又拿起巾帕擦手。她的手干干净净,上面没有半点脏污,可她却擦得那么用力,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有血滴落一样。

王先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再过些时日就会好了,他们都被赶跑了,我们不会再打仗了。”

胜利的狂欢过后,就揭开了商市的帷幕。商人的耳朵最灵的,海内外的富商巨贾们早就齐聚在广州和泉州两港,开展海上贸易。此刻的王守仁和时春,是真的以为他们凭借这么多人的牺牲和努力,已经彻底根除了倭寇之患。广袤的大海,能给整个大明带来无穷的财富,为李越的新政提供坚实的后盾。

可让时春万万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她就接到月池的紧急信件,让她去梅龙找舒芬。这一趟过后,月池的身份彻底暴露。时春没有一刻不想入京去,可是月池早已叮嘱过,除非有她的亲笔书信,否则绝不可擅离职守。

时春比谁都清楚,凭她手中的兵力,如果就这么贸贸然赶回去,对局势起不到任何的助力,反而会给那个人拿捏阿越,提供另一个把柄。她只能在这里,眼巴巴等着京里的消息,那么软弱,那么无力。她有时真的想不通,她们已经那么努力了,可为什么,结局还是这样?

直到月池在宫中醒来后,及时遣人传信后,她才从极度的焦灼中挣脱出来。李越的秘密,终于彻底暴露了,他们到底还是会在一起。时春在收到消息的那一晚,独自来到了海滩上,即便到了深夜,海上的商船还在搬运货物。

远处灯火明亮,头顶繁星灿烂,而她却孤零零地坐在棕榈树下。她身上伤还没好,大夫不准她喝酒。街上人人都认识她,她甚至连一口酒都买不到,到了最后,只能悄悄去地窖里偷来一壶。她打开封口才闻出来,是荔枝酒。

她素不喜甜食,却还是皱着眉,慢慢饮了下去,酒水甘甜如蜜,喝在嘴里却是一片苦涩。她默默地喝完了酒,就回到了自己的小屋里。她盯着黝黑的房顶,扯了扯嘴角,日子总还要过下去,大家都活着,不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吗?

她向京中递了奏本,想申请回家过年,谁知,她没有等到朱厚照的朱批御准,反而等来了浙江那边的消息。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倭寇又在浙江卷土重来了。

这里的贼寇,装备着新型火器,来势汹汹,杀伤官军无数,朝野为之一惊。原本打算在浙江明州开设的商市,也只能被紧急叫停。交往京都的奏报,写得是万分严峻,但是对于这波倭寇从何而来,哪里这么厉害的火器,却是写得扑朔迷离。甚至有人暗指,王守仁和时春是在谎报军功,他们根本就没有立下那么多大功。

这时,中央就不可能毫无动静了。吏部派遣派一员参政去巡视海道兼理仓粮。司礼监也差人去任浙江市舶司的主管太监。吏部派的人是严嵩,而司礼监派的人则是佛保。

佛保真是打破头都想不到,这么一个差事是怎么落到他头上的。司礼监给他的官方理由是,他通晓多国语言,一定能够办好这个差。

佛保:“……”一提起这个理由,他就不由想起那天李越走时,问他的那个问题。

他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他那天撞破了皇爷和李越的“奸情”,所以李越要把他排挤出宫。可他没有对他们之间的事表示半分不满啊,你们要搞就搞呗,你想怎么压皇爷就怎么压皇爷,只要他自己乐在其中就好了。我们哪敢说半个不字。

他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备了厚礼,去找他的干爹兼伯乐刘瑾求情。老刘当然不能直说,这一来考较他的悟性,二来考较他的耐性。他选择直截了当揭了佛保的短处:“你当初和江彬好得穿一条裤子,是打量着大家都不知道?”

佛保的脸一下白得如蜡一般,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刘瑾摆摆手:“你自去吧,也不要太灰心,外放未必是坏事,关键要看你在地方,能不能做出什么明堂了。”

佛保这厢垂头丧气,而另一厢的严嵩却觉时来运转。

第368章 山势川形阔复长

顶天立地,风霜自挟的木棉,可不能一辈子生长在矮檐之下啊。

严嵩和李越是同科的进士。可这些年过去, 两人的际遇可以说是天地之隔。李越屡建奇功,步步高升,而他却是默默无闻。他几经周折, 最后到工部任职。

不是他不想去实权部门, 而是他出身比起顾鼎臣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父亲严淮是个屡试不第的读书人,只能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这样的家庭, 显然也不能给严嵩的仕途提供多少助力。

当年,朱厚照在广寒殿设宴,宴请当时的庶吉士。严嵩也在其中,他和谢丕、崔铣、湛若水、穆孔晖等人一道,当面请皇上撤下各地的镇守中官, 引得朱厚照大怒,若不是李越求情, 险些被拖下去问罪。谢丕回去之后,差点被自己的爹骂死。而严嵩回家之后,也没有讨到好。

他的父亲严淮彼时刚刚搬到京都,听到儿子的大胆之举之后,勃然大怒,不顾体面,命人将他拖到书房之中, 按倒凳子上一顿好打。严嵩之母听到了动静,忙赶了过来, 岂料严淮见妻子至了,更如火上浇油一般,板子下得又快又狠。严母眼见儿子身后裤子上渗出血渍, 早已心急如焚, 可又知道丈夫的脾气, 不敢硬拦,只敢在一旁求情。

她哽咽道:“老爷,不是妾身多嘴。只是,他也是要去做官的人,您不好把他打坏了呀。”

这不提做官还好,一提做官,严淮更是气得紧了,他冷笑道:“做官?与其等他去口无遮拦,害死全家,倒不如我现在打死他来得好!”

语罢,他又是一顿好打。严嵩从头至尾都没有辩解,只是见气息越来越弱,终于昏了过去。他的妻子欧阳氏,和他是青梅竹马之交,伉俪情十分笃挚。欧阳氏眼看丈夫被打成这样,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来挡在他的身上,哭着向公爹求情。

这世上哪有公公动手打儿媳妇的道理,严淮还是个读书人,更干不出这种事来,只能收了手。严嵩这才被抬了回去养伤。欧阳氏紧忙替他收拾整理上药,眼见伤口,又忍不住淌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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