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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极人臣(547)

作者:姽婳娘 阅读记录


众人怔怔地望着她。此时夜色已然降临,熊熊的火把照亮了她寻常的外貌。这一刻,她脸上折射出的一种夺目的光辉。她微微地笑了,既平静,又坦然:“谁不想安安稳稳地过活,我也想。我想和我的丈夫,我的姐妹一道,相濡以沫,永不分离。可如果我们的挺身而出,能为大家换来一个清平世界,换来大家站起来做人,而不是给人做牲口。我以为,这是千值万值。你们呢,你们觉得值不值?!”

士卒们的眼中闪烁明亮的光芒,他们的眼眶也微微湿润了,他们高举着刀枪,声震四野:“值!怎么不值!”“老子因倭寇没了娘,不能再叫老子的儿子再因倭寇做孤儿了!”“弄死他们,叫他们再不敢来!”

千万句豪言壮语汇聚成两个字,那就是——“杀贼”。人不是因生来无畏才成为英雄,而是因战胜畏惧才永垂不朽。

士气已经十分高昂,出征就在眼前。随行而来的官员实在是忍不住了。有的人一个劲地催逼王守仁:“王总督,真的就让她这么去了?”“时淑人的身份毕竟不一般,万一真的出了事,李侍郎那边怎么交代啊!”

还有人的追着船叫道:“时将军还请三思啊,下官知道您一心为国,可您这样做太冒险了!”“您的身份贵重,有道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时春听着下面的声音,隐隐觉得好笑。她真没想到,时至今日,她也变得金贵起来了。她环顾四周,随行的将官正打量她的神色。他们既怕她去,更怕她走。她大笑一声:“拿笔来。”

底下人眼看船越开越远,正闹作一团时,忽然听到箭矢破空声。他们大吃一惊,还以为是敌袭,回过神后才发现,是一枝绑了布条的箭正插在沙滩上。

船上遥遥传来声音:“以此为凭。”

那位追船的人,小心翼翼地拔出箭来,递给王守仁。王守仁展开一看,其上只有一句话——“如遭不幸生缘绝,莫忧莫悲,犹记君恩,不许转世断前尘。”

王守仁一叹,这是给李越留下的。他抬头一看,孤帆远影,早已湮没在沉沉海雾之中了。

时春一行人趁着夜色和雾色,加速往屯门岛驶去。屯门本是大明的领土,佛朗机人来到东方之后,为了方便贸易往来,便占据了屯门,在岛上修建军事要塞,俨然是将其当作了一个中转站。

他们凭借着指南针辨别方向,三个时辰后就隐隐约约看到了岛屿的影子。岛上的人显然也发觉了他们。时春等人眼睁睁地看着船上的堡垒处亮起了火把。真到了直面对手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免有些紧张。时春镇定地下令:“别慌,按照之前说的,点起火把,吹响号角。”

在古代缺乏便捷的通信技术,水面通信就只能依靠一些原始手段,白天风清气朗时,依靠旗语通讯,晚上视觉受蒙蔽时,则是靠灯火悬挂的位置和声音高低来辨别情况。费尔南和皮莱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出来那一连串正确的信号,惊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时春斜睨了他们一眼,也不想想,他们既然能策反那么多人,岂会摸不清这些。皮莱斯也在这时,被逼上了船头,对着船上的人招手。

岸上的人看到这信号对上了,又通过望远镜看到了自己人的身影,明显松了一口气,吹响号角给他们指明方向。毕竟这段时间广州的官员们给他们营造的都是能继续通商的假象,他们得到的太多了,怎么会想到这群汉人会突然翻脸。

但也有人心存犹疑,提出要不要派人去船上确认之后,再让他们靠岸。主事的佛朗机人西芒·佩雷玆听到手下人陈述的理由之后,也是动作一僵,他这才从适才那种放松中回过神来。他们之前的确收到了费尔南的传信,说他们会选择再和明廷官员接洽几次,如果还是不能觐见大明的皇帝,那么他们会选择离开止损。可为什么会是在这样一个大雾天,连夜赶回?他们难道是想借雾遮蔽些什么吗?

站在堡垒上的西芒望着船影,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焦急地下令:“让他们停住,等我们的人上船核验。”

可还不待他们将命令发出去,船上又出现异动了。整齐而悠扬的圣歌,在船上响起,隔水传来。佛朗机人极度笃信基督教,他们四处航海,也是为了传播主的福音。

西芒听到这熟悉的曲调,也摸不着头脑,他们难道是为了接下来的诸圣节赶回来?可这明明还有四天啊。堡垒上的人也开始拿不准。有的人坚持还是要去查验,而有些人则因刚刚的多疑而大声嘲笑:“上帝啊,你们居然真的怀疑这是假的。可他们冒充一艘船有什么用。”

就在他们迟疑不决的时候,桨帆船正在借着风力和人力,飞速向前。所有的士卒们拼命摇着船橹,他们的脸涨得通红,可却不敢有丝毫的停歇,到了这个时候,时间就是生命!

时春举着千里镜,默默地看着估算着他们到岸边的距离。快了,快了,还有一点就要进入射程了。将士们早就吹燃了火折子,放在了引线上。他们屏住呼吸,就等时春一声令下。时春却迟迟没有发声,她想近一点,再近一点,终于堡垒就在他们眼前了。

她深吸一口气,吼道:“放!对准炮台射!”

一声刚落,引线便被点燃。岸上的人还没回过神,就听见一声巨响。炮弹飞射出去,生生将炮台轰开了一个口子。而他们还在逼近,成堆的炮弹,如不要钱一般对着堡垒疾射过去。一团团火光在空中炸响,划破了夜晚的宁静。在密集的火力攻势下,要塞边的佛朗机人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轰死不少。他们瞪大了双眼,在地动山摇中失去了性命,他们实在想不到,眼前这群人嘴里唱着圣歌,送来的却是死亡。

时春还在下令让大船逼近,他们必须压制住岸上的火力,才能为抢占战舰争取时间。可佛朗机战舰上的驻军,也并非是摆设。他们在发现不对后,亦开始用火炮还击。明军船的四周炸起了冲天的水柱。幸好有浓雾的遮蔽,他们一时瞄不准。只要稍不留神,他们就会被包围击中。可没有一个人说要后撤,时春面部早已被硝烟熏得漆黑一片,她道:“坚持下去,援军马上就到了!”

明军开始两面放炮,开始用霰弹炮的“横扫”。而就在炮火横飞的时候,潜藏在雾下的十艘轻型战船,正悄悄连分割包围佛朗机人的战舰,接着就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接舷战。

将士们分为三波,各有分工,一部分人往船上投掷毒弹,恶臭的黄烟蔓延开来。船上的佛朗机人嗅到了毒气,连忙屏住呼吸,可这哪里能忍得住呢。随着身体上的不适如潮水一般袭来,他们再也按捺不住了慌乱了。

趁此时机,将士们把火统别在腰间,把钢刀咬在齿间,将手中的长绳抛向佛朗机人的船舷,铁钩深深扎进船体,他们则沿着船体迅速攀爬。船上立刻响起了喊杀声、枪击声、兵刃撞击声。

战舰上的火炮攻势即刻减弱了。时春当机立断:“朝他们冲过去,准备跳帮!”

所有人都被她的命令惊呆了。就连她身边的副官都劝道:“这太冒险了,一旦船被击中,我们不要紧,可您的安危不容有失啊。”

时春早已将火统别在身上:“西北那艘船上的人不多,已经划不动船了。从船尾逼近,避开炮火直袭。快去开船,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违令者斩!”

她的声音坚定有力,众人闻讯一震,咬牙朝那艘战舰冲了过去。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举起跳板,跳板上的铁尖在船头猛得一撑,他就从随着跳板跃了过去,稳稳地立在对方的船尾上。

将士们拿起火统和大刀,如风一样从摇晃的跳板上冲过去。而时春则拿起标枪,对着旁边的敌军掷过去。她的气力准头皆佳,一下就将他戳了一个透心凉。那个人眼睛瞪得很大,胸口的血汩汩淌下,不敢置信地望着她,接着身子一歪,就栽进了海底,再也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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