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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宿敌复活以后(8)



剧烈的疼痛令人浑身颤抖,像一根根钢钉穿透骨骼。江世安蓦地清醒,神魂从坛中不受控制地钻出。

一片温暖的烛光笼罩在身上。

江世安愣了一下,轻飘飘地趴在骨灰坛上,见到薛简闭目养神,守在一根蜡烛旁边,这股温暖就来自于蜡烛上笔直旺盛的火焰。

他醒了,坛子轻轻地震动了一下。薛简睁开眼,转头看了过来:“你做噩梦了。”

江世安很不想承认,他埋头在坛子里缩了一会儿,慢吞吞地重新出来,化为人形,坐在薛简旁边。

“以前也一样的。”

薛简不知道他从前也是噩梦缠身,便解释道:“你的魂魄还不稳定,现在还不能思考太多的事。”

他垂手将香囊解下来,把香灰铺在身侧的一块地面上,随后起身取出一道定魂集阴符,用蜡烛将符纸点燃,烧落在一碗清水里。

“水中有‘气’,以后精神恍惚的时候,可以让我给你冲一钱符水。”

他抬手递过来。

江世安等着他放在地上,或者像其他人祭奠死人一样倒在地里,让他自己去吃。然而等了片刻,薛简都没有放下的意思,他也只好飘过去,伸手习惯性地托着碗底,实际是用道长的手端着,低头吸取精气。

水波微动,符灰渐渐泛白。

一阵微凉的风缠绕在手臂上,如果是常人,一定会觉得阴风刺骨。但薛简却定定地看着这里,他无声靠近,江世安透明的黑衣穿过他的道袍,他看不见的长发穿过薛简灰白的发丝,寒冷的、夹杂着一丝血腥气的吐息,扫落在人的躯体上。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是伤痕累累、还是满身血迹?他们两人已有半年多没见了,上一次见面,江世安还意气风发。

凉风退去了,薛简回过神来,将水碗放回桌上,又多点了一根蜡烛:“我以前也经常做噩梦,师爷说我的三魂比常人的更弱,更容易看见奇怪的东西,吃了几年的保神丹才养好。”

他说下去:“师爷就坐在我旁边入定清修,我半夜惊醒了的时候,他老人家就给我盖被子,给我念静心诀。”

江世安没写字,背地里揶揄他:“道长虽然两袖清风,却是方寸观精心养大的,格外天真。你第一次下山的时候不会以为吃东西不要钱吧?”

薛简对着烛光道:“后来我做噩梦,常常因为你。”

江世安坐不住了,写字问:“我?”

薛简颔首,对他说:“遇到你之前,年轻一辈的比较我从来没有输过。剑器大会之前,盖世天才这样的称呼,本应当是属于我的。”

“我太厉害,对不起啦。”江世安不客气地、略带得意地写道。

薛简勾唇轻微地笑了笑:“周围的所有人都在议论,无极门这样一个没听过的门派,一个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孩子,怎么会有如此奇绝的天赋和剑术,我是衬托你光华熠熠的绿叶,是你连胜三人的最后一关,是江湖人常拿来对比、又连连摇头的那道影子。”

“夸过头了,好虚伪。”江世安道。

“我真是恨你啊。”薛简叹息着道,“我真是……很讨厌你。”

他说这话的神情很古怪、很微妙,江世安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道长似乎不是很高兴,可还是笑了笑,好像这段并不愉快的体验,也成为了某种不能割舍的东西。

江世安凑过去,歪头看他,边看边写:“你不会背地里偷偷哭了吧?”

不待薛简回答,飞快追问:“真的哭了吗?”

薛简并不生气,只是摇摇头。

“我知道世森*晚*整*理人大多嫉妒我。”江世安很顺畅自信地写,“道长别难过,你也只是嫉妒我的世人之一。但你还是很麻烦的,当初要不是你拦着我,天月观的玄月、玄星,我早就亲手杀除,不会留他们两人仍在逍遥……”

他的手顿了顿,感觉不对劲,仔细品味了一下,态度大变:“是我该讨厌你!”

薛简开口解释:“天月观罗网密织,陷阱重重,以当时的情景,如果真让你闯进去,他们两人一定会死,但你也未必能侥幸逃脱。”

江世安咬了咬齿根:“他们两人是昔日灭门的参与者,要是不能将当年的凶手都送下去给我爹娘亲友赔罪,我就算活到今日又有什么意思?”

“你活到今日了么。”薛简抿直唇线,淡淡地看向香灰字迹,“江世安,你已经死了。你手上不该有那么多的杀孽,有些人有些事,你的手段都太酷烈了。”

“他们哪一个不是罪有应得?”江世安争辩,“玄月玄星仰仗着天月观的庇护,在当地横征暴敛、对百姓敲骨吸髓,何况手上还沾着我们无极门的血,你真觉得这种人会改过自新吗?他们对你的保证实现了吗?薛道长——恶疮毒瘤,本来就该处于雷霆手段,就算不为我一己私利……”

他突然泄气,说:“就算只为我一己私利,我也要杀了他们。”

薛简沉默片刻,道:“他们不过是台前傀儡,受人摆布,不值得你以身犯险。”

江世安回答:“执剑人扫平天下,傀儡亦杀。”

薛简无奈地笑了笑,说:“你这样的想法,怪不得左道旁门也不救你。你见了他们,恐怕也只有拔剑相向而已。”

他说着闭上眼,静默入定,不再看香灰上的字迹了。

江世安正要跟他“大声”争辩,再吵一架,他都要憋出内伤来了,好不容易精神起来,薛简又立刻闭眼不看,只剩他一个人咬着牙琢磨往事,翻旧账一样想起薛简过去是怎样阻拦他、为难他的。

宿敌。

确实是宿敌。

江世安磨着牙根想了想,怎么都睡不着。他半夜从骨灰坛里飘出来,心情燥郁地敲桌子,透明的手指在桌面上敲来敲去——忽然间,响起一声很轻的“咚”。

他敲响了。

江世安怔愣了一下,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伸过去又敲了几下,真的响了。

喝下符水之后,他的神魂好像又凝实了几分,可以影响到一部分的外物了。

也是在这时候,薛简听到声响,起身坐到江世安身侧,将一盏茶放在他的手旁,低声道:“别试探了,是你敲出声的。”

江世安冷飕飕地开玩笑:“我应该去仇人家门口敲,能吓死一个是一个。”

薛简触碰茶盏的手忽然一顿,他抬起头,向着声音来源的地方。

江世安还没察觉,捂着脸冷飕飕地开下一个玩笑:“我半夜就在你床头敲,睡着了也把你敲醒。”

“我今夜给你守灯,不会睡的。”

“什么灯……等等。”江世安的大脑停摆了片刻,随后豁然明朗,“你能听到了?!”

第6章

他说的“灯”,是一盏燃烧着苍白蜡烛的命灯,上面贴满了符纸。

薛简待这盏灯很小心,彻夜守在一旁。江世安有话与他讲,道长却三缄其口,静默不言,只垂眸望着这盏火光苍白的灯焰,并不理人。

他的面容在昏光下影动明灭。

江世安藏身在骨灰坛中,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魂灵虚弱,他渐渐犯困,眼皮打架,面前的人影愈发朦胧,与记忆当中的渐渐重叠。

道长……还是黑发时更俊俏。

他鬼使神差地冒出这样一个想法,继而想起薛简少年时的模样——两人在比武擂台初见,他被风雪剑削掉了一缕黑发,那道发丝缠绕着附在剑尾,随着刃风交错,青丝也在两人之间飘然而下。

日光煦煦,四面八方的目光驻留在台上的两人之间。

道长一贯恭肃严谨地束发,他的发簪被挑开,青丝断落。江世安年轻时更猖狂张扬,笑眯眯地说:“仙子该回天上,怎么踏足这样的打杀之地,我要是把你打哭了,可不会哄你啊?”

薛简沉默以待。

闷葫芦一个,江世安竟未从他脸上见到任何难堪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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