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纪事(475)
少女遐想了一阵子,渐渐月光就凉了。这时候再想要回去,缓急却不见再有婢子过来。
——其时已近戌时末,各处落锁,不能再随意走动。
嘉媛不知就里,倒是记得自个儿是过了桥的,先走回到桥那边,四处不见人,又找不到来时路,渐渐就急起来,这要是回不了屋子,明儿早上婢子进来伺候梳洗,一看床上没人,叫嚷出来——可怎么办?
然而王府如是之大,可怜嘉媛在平城住的不过是个三进的宅子,如何能与这里比,走上三五回没有结果就真的慌了,不知道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回到了湖边,双脚已经开始发软:怎么办?
也合该她运气,这当口不知怎的,竟听到一声梵音悠长——原并不大声,也就是在静夜里才听得分明。
只是在桥那边,嘉媛犹豫了片刻,还是踏上了玉带桥。
……
世安苑。
如果说嘉颖和嘉媛,沉不住气的是嘉媛,那么元昭叙夫妻之间,按捺不住心情的就是袁氏了,卸了妆,还在喋喋与丈夫说道:“想不到伯父家这么气派!”
“他封了王,哪里能不气派。”元昭叙闷声道,其实他也受了极大的冲击,只是在妻子和妹妹面前,却不好流露。
“那你说,咱伯父会给你个什么官当当?”袁氏又道。
“这我怎么知道!”元昭叙道,“官是朝廷的,又不是他家的。睡吧,明儿总不好起太迟。”
袁氏却不肯罢休,叨叨又道:“他是个王爷,你是他侄儿,亲侄儿,他总不好让你当个队主、幢主吧,怎么着也该是个将军……还有二娘和七娘的亲事,要能个好人家,咱们就发达了……”
元昭叙不理她,翻了个身只管装睡。
那都差老远的事呢,伯父人都没见到,如何想得到这些。不过听了两个堂妹的排行,他也和嘉媛一样,多少心安了些。当初父亲与伯父结怨虽然深,要分说开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进京前就打听过,伯父得圣人恩宠,多少还仗着这位伯母的势,要说这府里,长成的男丁就只有二郎一个,却不是伯母所出,不见得最后就能袭爵了。倒是那个才长牙的小堂弟……是个要紧人物。
——他比昭熙年长,因论过序齿之后,昭熙自动降为二郎,昭恂行三。
大堂妹封了公主,小堂妹迟早也会受封,要是给二娘或者七娘……二娘怕是来不及,要是能给七娘争取个爵位,倒是美。
见识过王府气派之后,再看枕边人,多少有些上不得台面。他也是傻,不对,是他爹傻,放着伯父这么一门贵亲不亲近,带他们一家在平城苦熬。过去那点子恩怨算什么,亲哥俩,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早点来洛阳,他也犯不着在平城蹉跎这么多年,一个小吏的位置,也能让他心满意足。来了洛阳才知道什么叫世面,什么叫眼界——他从前就是眼界低了,以为娶了这么个妻子就已经是运气。
他是元家人啊,他姓元,他原本就该娶五姓女……
他这样想着,到底一路辛苦,不知不觉就入了梦,梦里他可不是这寒碜的模样,他穿的锦绣,住的王府,一眼过去,莺歌燕舞,而他的妻子,该是个珠翠满头,容色出众的佳人,是该姓崔呢,还是姓李,一时竟也拿不定主意。
……
嘉颖其实也没有睡得很安稳,强撑出来的淡定,到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未免黯然。
哥哥来洛阳是为了前程,妹妹也是,她却……却是来守寡。要说不甘心,她当然不甘心,她都没见过人,也没进张家的门,凭什么守这望门寡。父亲是想着张家这门亲事能给哥哥助力,死活要她守。
也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从前在平城,一切都是哥哥做主,她没有别的办法。如今来了洛阳,伯父家这样气派,伯母又和蔼可亲,如果她肯怜惜她,也许尚有一线转机?
想着哥哥眉梢眼角里的喜色,妹妹神情里的艳羡,她也羡慕。伯父家的姐妹,姐姐何等气度,妹妹又是何等艳光,堂哥英武,母慈子孝,兄妹间和气,她简直想不到,世间竟真真有这样的人家。
如果有天堂,这大约就是天堂吧。嘉颖微微叹息了一声,坠在夜风里,就好像一滴露。
……
次日晨起,嘉媛的失踪在始平王府掀起了不大不小一场风波。
之所以没有闹大,是因为佛堂里比丘尼及时过来报告了嘉媛的下落。嘉媛羞惭无地,始平王妃未免自省待客不周,“原该叫三娘、六娘带你们姐妹逛逛”,又安抚嘉媛道,“却不想你与我佛有缘,是个大有福气的。”
嘉媛这才慢慢安下心来,只是不敢抬头看袁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