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毅笑容清隽，他本是个方正平和的性子，慢慢从八品踏上五品，现下已是文渊参事，专司圣旨撰写、祭祀之词等等事宜。

这些年来，他同林渊相处，好感从熟悉到友好，已是亦师亦友般存在，林渊本身也对他颇有好感，看出宋毅虽然恪守本分，但行事颇为灵活，对新奇事物、不同看法很有意趣，林渊不好与承运帝阐述的言论观点，往往可在宋毅处与他研讨陈述，不因身份而倾轧。

此类研讨本身便有启迪之效，两人均感收获良多。

林渊不是甚么肃穆冷峻的性子，只是于人前需威容端正，宋毅这人倒给他轻松之意，叫林渊那些在当今看来大逆不道的想法得以从口而出；他不在乎承运帝是否知晓这些，反正他无论何处都毫无指摘，说一说话有甚么大不了的？

他林渊虽是太子，却仍是孩子嘛！

——这理由实在好用，林渊决定七岁前胡闹，都拿这个做筏子了。

“宋参事与孤颇为投契，孤必不会忘了你。”林渊确实喜欢他为人处世之道，亦是起身离座，双手合拢，微微躬身，行了个半师礼。

宋毅侧身避讳，却没反驳，只微微一笑，合袖而去，身形渐渐消失在道路竹木掩映之后。

林渊目送宋毅离去，心中十分期待之后日子。他回转坤宁宫，用午膳不久，刘公公便带承运帝口谕，请太子前往养心殿一聚。

他穿戴整齐，随周身侍候之人一道启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至养心殿内。林渊入殿敬拜，口称父皇万岁，承运帝颔首请起，他便自然地坐在承运帝身边不远处一张宽大椅子之上。

林渊时时来养心殿，承运帝也知他喜好，往他手边案几上摆了奶糕若干、甜茶一盏。

父子二人言谈之时颇为随意，林渊若来时饿了或渴了，直接吃吃喝喝便好，虽然三岁后他便不能再过于亲近承运帝，如爬上那膝盖在他怀中撒娇，那兴许会将承运帝压出病来；能吃能喝倒是更好些，林渊喜食甜，这点他身边之人皆都知晓。

“太子已到了入上书房之龄，切记待太傅需谦恭些，云太傅经历三朝，从先帝教到朕，现下又教太子，他年岁大了，你莫要叫他生气，当勤勉学习，不松懈丝毫。”

“儿臣遵旨，请父皇放心。”林渊微微一笑，“父皇，儿臣前些天瞧见您身边多了个侍卫？”

这般说着，林渊目光投向殿内角落，一个与其他侍从似乎无甚差异之人映入眼帘。这人身高腿长，轮廓精悍，眉目间隐带凶厉之意，一袭侍卫服饰，最令人吃惊的，乃是他随身携带宝剑。虽然此物入鞘，却仍令林渊颇觉诧异。

要知道，侍卫之流是不许入殿的，只可在殿外侍立。

“他名长生，绥阳王庶子，自小习武，又是金翎卫之首。朕瞧他功夫不错，便带在身边了。太子似是对武艺颇有兴致，闲了可来问他。”

承运帝语声和缓，“长生，来同太子请安。”

那木头般杵着的少年这才大步流星而来，朝林渊结结实实跪下去，磕了三个响头，行动之敏捷迅速，令人瞠目。

长生张口道：“给太、太子…殿下，请、请安！殿下，千岁！”

大齐王朝礼仪之中，“五体投地”之礼最是恭敬，只在祭祖时用；文臣们是躬身弯腰，双手合拢；侍卫武将之流更是因其着甲，不便行动，行礼只单膝下跪，握拳叩肩。这人行礼也行得太大，林渊先是吃了一惊，而后又感些许了然。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透出一股憨傻之意，结结巴巴的说着话时，很有幼童懵懂感，比林渊这个真小孩还幼稚几分。莫不是天生头脑有疾？

*林长生。好感：？、熟悉。忠诚：温顺。

“长生，你日后也要遵从太子的命令，不能对他有任何不敬。”承运帝估计早已知晓情况，与他说话时不用任何成语比喻，极为直白浅显。

这话刚落，精悍少年又是叩首，铿锵有力道：“长生知、知道了！太子殿下，也是，长生的主、主子！”

*林长生。好感：？、熟悉。忠诚：不弃。

*系统提示：NPC对玩家忠诚度已满，玩家获得了成就[衷心之人]。

*[衷心之人]：雷霆雨露，皆是恩赐；天翻地转，唯心不变。衷心纯澈，绝不负君。

“——起来吧，我记住你啦。”

林渊微笑道，他此刻也是颇感诧异，却也又觉得滑稽；没想到顶端的忠诚这么快就出了一个，真是令人哑然，果然傻子心地单纯么？

虽然这衷心已经到了顶，可却是承运帝开口让长生给的，林渊不但不觉喜悦，反而觉得一阵腻歪，脸上仍是温和的，心里嗤笑傻子不仅没脑子还没自我。

这样的忠诚，这样的人，岂不是十分可笑？

长生站起来，承运帝又叫他回去站着了。林渊不再看他，承运帝又道：“你也不必收拾甚么，明日便入东宫罢。朕已与皇后说过。”他思忖片刻，又道，“现下你也年纪大了，朕想着给你找个伴读，身边也须有侍候之人……”

“父皇，于义侍候得不错，再多要人，怕是又要适应，儿臣懒呢。”

林渊笑道，承运帝倒是略觉困惑，身边刘公公俯身低声说了几句，他才恍然道：“于义是那个朕四年前赐下的内侍？既然觉着不错，那就他罢。”

一直站立在林渊身后的青年起身出列，恭敬施礼谢恩。

第10章

他身量消瘦、面容俊俏，正是林渊断奶时，承运帝赐下照顾他起居的小太监。

当初他只十四，现下已是快到二十，素来兢兢业业，虽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却办事利索。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人跟着林渊，从小到大，几年之间，忠诚度已达“衷心”。这是在林渊眼皮底下增长的，他眼神一扫，于义便能知晓其中含义，这样一个侍从在身侧，几乎毋须多费心思到其他事物上，随手舍了岂不可惜？

另一位同来的婢女茯苓绣工高超，厨艺精湛。她是南方来的，擅长做甜点，皇后颇为看重，林渊也跟着吃了好几回，味道清爽可口、酥脆甘美、甜而不腻，他极为喜欢，每日午后必然要吃一两块解馋。

可惜，他现在还是个处处受制于人的太子，皇后不许他多吃，说是怕伤了牙。

这就很难受——NPC智能素来与玩家不逞多让，被坑的玩家也不在少数，林渊现下还没足以无视命令的力量，他目前处于刷好感时期，大臣、宗亲、皇帝、皇后、太后等等的好感都需要他努力去刷，能不忤逆就不忤逆，等他当了皇帝，再做什么谁敢拦着？

系统有个臭毛病，五岁为养成分界线，到那时他才能解锁各种需要的属性，也到那时，游戏才算拉开帷幕——林渊从未如此期待过自己五岁的生辰。

他同承运帝气氛和缓地又聊了几句，承运帝端起茶碗轻呷一口，林渊瞧见他略显疲惫的神色，便起身施礼，笑道：“父皇，您老多歇歇，儿臣便不叨扰，这就回去了。”

承运帝笑着摇摇头，虚指他一下，以袖掩嘴轻咳几声，再也压抑不住疲态，“太子也学会得了便宜便卖乖？回头得空也去探望你祖母罢，近来他老人家总琢磨着要见孙儿。好啦，去罢。”

林渊倒退几步，转身离去，于义紧跟之后，一同消失在殿外。

帝王端坐于榻上，目送太子离去。

这时，他才猛然咳嗽起来，面色潮红，额角青筋浮凸，双颊白得吓人，身躯也颤抖如秋风中一片落叶。承运帝猛然仰面躺倒在软塌上，刘公公忙上前为他顺气，端起茶碗凑向承运帝青紫的唇边，中年人恍惚中下意识饮入其中深褐色无味的液体，颤抖的身躯缓和了许多，却也在口唇边溢出些许白沫。

他艰难吞咽，喝净了茶碗中非是茶汁的药液，刘公公拭去承运帝口边秽物。手指颤抖的帝王单手扶住刘公公肩头，缓和许久，方才微微点头。